我答应陪女友一起去探望她的女性朋友。据说她这位曾经的闺中密友的同居男友是个花花公子,经常把她自己仍在那他们共同构筑的那间地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破院子里。“那不是聊斋的现实版么,一个女人独自住在古荒斋,难怪有人说恋爱里的男人都是傻子,女人都是疯子!”听到我这么说,女朋友狠狠赏给我一个脑瓜崩,“还真让你猜对了,不过她不是疯子,只是有点神经质,她们作家都是这么有个性,需要在安静的地方才能思考生命的真谛。”我连忙对女朋友这种无私关怀他人的精神大加赞扬,其实我知道,女人时不时地关怀不幸的同性只不过是为以另一种方式来炫耀自己的幸福。
一路上坎坎坷坷,我透过出租车咖啡色的玻璃向外瞧,天和地都是黯淡的,秋后的田野显出一片凄凉的景色,这个季节一味着一些生命已经开始悄悄死亡了。出租车开到田边的一个小岔路旁就停下来了。公路在这个地方突然消失了,剩下的路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脚。
我和女朋友手牵着手,在泥泞中跳着踢踏舞,不断地用力把鞋子上的泥巴甩下来,也算是自得其乐,直到女朋友突然欢快的叫了起来,只见在一片潮湿的草海里,很突兀得出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子,三间瓦房的顶部像窥探者一样伸出院墙,向这边张望着。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寒意,这房子还真像是聊斋里的场景,秋风开始把乌云聚拢起来,又要下雨了。
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直觉。打开院门迎接我们的女人在我看来不仅仅是神经质,我看她已经完全神经了。她面色苍白而憔悴,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前额,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似乎在观察着我,又似乎在警惕着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猛地从我们背后跳出来攻击她一样。女友试探地性问了她一句,“你男朋友呢?”她喃喃地说“出去写生了!”那声音就像梦中的呓语一样轻飘。我有点可怜她了,两人的事,最后还蒙在鼓里的往往就是当事人自己,而他们身边的人却早已经先知先觉了,而我们好要演戏一样地用谎言配合他们中的一个,好让这场戏能在缺少一方主演的时候也能很好得唱下去。
院子里有的三间屋子,两间在靠近院门,另一间在远一点的地方。我面前这一间一把老式的锁锁着。她把我们带进了隔壁敞开着门的那间。从屋里的摆设来看,这应该是卧室和客厅,里面的陈设简单地有点可疑,只有两盏台灯,一张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一个茶几。屋子里很潮湿阴冷,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可我的女朋友不在乎,她无比热情,滔滔不绝地在对她的曾经的挚友给予鼓励和关怀,而那个女人的状态好像一直没有改变过,从我们进来的一刹那开始,她就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她两眼不住的在我们周围的虚空中游移着,我知道她还在自己的梦里徘徊。我掐了女友一把,打断了她正处在高潮的演讲,附在她耳边说:“我觉得你朋友的精神真的有点不对劲,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女朋友极度厌恶地给了我一个拐肘,把我疼得两眼流泪。然后她突然像得到了莫大的启发一样,要在这儿举办一次聚餐。可是等她喧宾夺主地找遍了这间屋子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食物和饮料,她不干了,非要到另外两间屋子去找。
这时候真正的女主人才突然像从千年的迷梦中惊醒了一般,她有气无力的说出了一句话:“东西吃完了。”我的女友满怀怜爱地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肩头,深情地说道:“真是个小可怜,没吃没喝的,走,咱们搭车到城里买点现成的,还有啤酒,今天下午咱们来个不醉不归。”说完还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虽然极力抵抗,可胳膊拗不过大腿,谁让我现在是个言听计从的傻子呢,只能在这杀了人都没有会发现的地方守卫着这凄惨寂寥的城堡。
天渐渐黑了,我又冷又饿,可是两位救世主还没有回来。我开始诅咒所有女人的办事效率了。她们一进入卖场就会立马忘记自己的使命和任务,迷失在对不相干东西的无边欲望里。一阵阵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我赶忙把窗子都关上。屋子里面更暗了。我不得已走到书桌前的台灯那里,“啪”,虽然开关被按了下去,我我期待的光明没有到来。真见鬼了。我又尝试开了床头的那盏,也是一样。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有电。一个女人,独自一个人,生活在郊外一个破败地院子里,而且没有电。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刻,她将如何在阴冷和黑暗中度过呢?这时,我开始想象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坐在一片黑暗中的书桌前,用她的手指甲在桌面上用力得刻着什么,鲜血像墨水一样不断地从她的指尖留下来,汇成文字。猛然间她回过了头,我看见一双散发着绿光的,像猫一样的眼睛。我凭空打个冷战,连忙掏出手机给女友打电话,可是最终我失望的发现,没有信号。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冰箱,没有电。只有那两盏台灯像中世纪的艺术品一样装饰在那里。我开始紧张起来,一紧张我就想去厕所,我决定借着这个名义到处打探一番,以便证实我的直觉。最近的房子上了锁,我就往远处的房子走去。我用手轻轻一推,门开了。总算有一扇门是不设防的,里面也许有电话,也许有一台开着的,在线上的电脑,这些希望能一下子把我带到现实世界,给我眼前急需的安全感。我迫不及待地冲进门里。眼前的一切让我又失望,又震惊。
这里是浴室和厕所,从墙面到地面上都铺着白色瓷砖,一根淋浴管子孤零零靠在墙上,地上全部是还没有排干的水渍,最最奇异的是,在这湿漉漉的地放,竟然养着两只猫。我现在有证据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完完全全地疯了。有谁把猫养在自己家的湿漉漉的浴室里呢,除非她认为她喂的是乌龟或者金鱼。更加奇怪的是这两只猫用一根尼龙绳子把脖子栓在一起。靠近屋里面那只猫肥硕无比,简直和狗差不多大,它蜷缩在自己油光发亮的皮毛里,很惬意地卧在相对干燥的马桶盖子上。而比较靠近门的这一只,皮包骨头,稀疏的猫毛都被水沾湿了,像打了摩丝一样纠缠在一起,它很绝望地哀号着,但身体仍然拼命地向门开的方向用力挣扎着,希望能挣脱出去,可是它和里面那个家伙从身体到力量上的对比都太悬殊了,终于它用尽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力气,又被硬生生拽了回去。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我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冲动,竟然决定冒险救了它,然后偷偷给放了。我俯下身去,用手指甲不停地解着那个尼龙绳扣,可是潮湿和紧绷我让我的指甲显得笨拙和无力。我灵机一动,想起了腰后的皮带扣上的别着的那把瑞士军刀,我想也没想就把手伸向了身后,一阵剧痛从我的手纸传来,只刺进我的神经中枢。我看到身后的那只大猫,它死死地咬住了我的中指,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油油的光,里面满是贪婪和兴奋。我发疯似的伸出脚,猛地踩了下去,直到它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血泊里,我再也顾不上再去开展我的爱心救援行动了。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把门关上,受伤的手指头开始汩汩往外冒血。我心里一片懊丧“这里的东西全是疯的!”
我的手指在发疯地流血,我的大脑在疯狂地想象,“那个女人会不会因为我杀了她的疯猫,结果发起疯来,把我和女友都杀了!”与此同时,我没有受伤的右手还在抽风似的在卧室的每个抽屉和角落里寻找,没有纱布,没有酒精,没有纸巾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只该死的猫,我不知道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为什么要在这什么都没有地方养猫。我知道我需要止血,需要狂犬疫苗,可我不能独自离开。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女朋友,我无法独自面对被一只发了疯的猫咬,她就能独自面对一个发现了自己的猫被杀死的疯女人么?我发现,不只不觉中,我和女友竟然也成了栓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猫,其中的一只不可能独自逃走。急躁和歇斯底里最终让我我来到那扇锁着的门前,我真希望里面有点什么能让我暂时冷静下来的东西。
我用右手在身后摸索瑞士军刀,很费劲地把它取了下来,然后比较轻松地打开了那把形同虚设的破锁。别人都说好奇害死猫,其实是好奇害死了所有生物。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掏出打火机,借着一小片光慢慢在屋子里摸索,四周摆放着许多绘画用的工具,墙上挂着很多画像,其中有一副在不远处的,是他们在一起甜蜜地笑着,正当我想摸着墙走过去仔细看一下的时候,我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绊倒了。我坐起神来来,点燃打火机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正前方,那副画像下面,一具长满了绿毛的男性尸体半躺在墙边,他的两只已经腊化的双手被两个铁箍牢牢固定在墙上,摆出了一个耶稣受难时的造型,下半身拖在地上,只剩下惨白的骨架。他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五官了,像腊一样油亮的面部肌肉上,只剩下三个漆黑的洞,一只小而肥硕的老鼠在其中快活地钻营着。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需要养猫了,我克制住自己不去幻想,他的爱人在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如何用特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炙热的爱恋的,我更不想知道在没有意识,没有食物,没有厨房的情况下女主人和她的宠物是靠什么来烹制美味大餐的。我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在秋日一个下雨的早晨做的一场比较有创意的噩梦。如果是,请我吧叫醒,突然我听到一声低沉的猫叫,滚烫的打火机很合时宜地掉在了地上。这间屋子的门开了,旷野里的秋风肆无忌惮地直灌进着充满了腊肉味和浓浓爱意的黑暗囚室,屋门前站着两个黑影,一根绳子栓在她们中间,我的女朋友估计不会回来了,我们之间的那条绳子被眼前的这位有个性的作家手中的刀割断了,而她另一只手牵着她刚刚从地狱度假回来的朋友,也许是我踩的不够用力,也许猫有九条命的传说是真的。此时此刻,她们矗立在风中。我隐约能听见刀尖上有液体从半空中落下的嘀嗒声和猫因为舒服而发出的咕噜声,我似乎看见那两双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我想我了解那双眸中映射出的灵魂独白,那是贪婪和兴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直觉,从一走进这院子的一霎那,我就好像预感到了这场戏最终的结局,现在她们要来清楚那些无故破坏她们安静地思考生命真谛的人了。如果你是个相对幸福的人,不要打着安慰不幸者的旗号来炫耀自己的幸福,因为你会发现绳子上拴着的两只猫,你想动其中一只,另一只也许会咬你一口,它们在被栓在一起的一刹那,就已经融为了一体,现在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门沉重地关上了,窗外那场雨终于开始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