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庆出院了!也算抢救的及时,晓庆并没有太伤元气,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出院了。出院后,郝冰冰又陪了女儿几天,说尽了十几年的闲话,晓庆才笑着说:妈,这段时间把你累坏了,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别让我叔惦记着,你放心,我也么啥事了,再也不会干傻事了。郝冰冰看着女儿红润的脸庞,笑里带泪:可安生吧,有啥事儿就给妈打电话,妈一准过来,不想干了就歇着,可别难为自己啦!又说了些闲话,才带着无限的不舍,回家去了。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晓庆也安心地缩在家里,不再出门,吃喝坐卧都随着性子来,这么多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安稳了,三五天的静养,她就恢复了婚前的神采飞扬,眼睛里透出这个年纪特有的神采。张斌看着她恢复的这般快,也是喜上眉梢。这天晚上,俩人洗涑完毕刚躺下,张斌就忍不住抱着她,意欲求欢,晓庆却神情凌然,一把将他推开,翻身下床,抱着自己的枕头进了侧卧。
张斌尾随而来,晓庆看都不看他,冷漠地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张斌看她那情状,顿时内疚不已,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就要去搂她,说着:对不起!媳妇,对不起,媳妇!晓庆却一把甩开他的手,错身撤远,张斌心里悲伤,半跪在床边,扒着她的身子说:媳妇,你原谅我吧,我不是人……
一边说,张斌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晓庆心有不忍,却默不作声,张斌越发失控,又一连扇了自己几巴掌,啪啪啪地打脸声,让晓庆心里也难受起来,接着眼泪也下来了,拉住了张斌的手,忍着气说:大半夜的,你折腾啥?!听到这句,张斌却如获大赦,抱着她滚到了床上。
心结去了一大半后,她心里竟有些安逸的感觉了,不再想那么多了,毕竟,想也没用。不管长到何岁,人总是觉得自己已经看淡了人世,可是若是想要认真去做些什么,却又总是毫无头绪,甚至杂乱无章。曾以为绝不可错的观念,不过稍微换个角度来看,或者冲破一点,就是另一番的心地。尤其是经历了死生大事之后,人们发现,原来生命有那么多的层次,原以为毫无希望的绝境,只需上一个台阶,就会演变成充满惊喜的新天地。
至于那些不堪,不过是心灵上的霉菌,一次全面的大清洗,虽然不会彻底根除,却再也不会侵扰到你魂魄不安。还有那些奢望,对她而言,只不过是裹了一层苦涩的外衣,如今外衣剥去,一切都触手可及。想想也是,才这般年轻,若不是命运故意戏弄,怎么会一身风霜?而命运,从来都是公正无偏的,从不刻意宠爱谁,自然也不会特意薄待谁。到头来,大家不过都一样罢了。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看完电影后打车遇到的那个师傅,忍不住叹了口气。师傅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倒是个性情温和的人,面带微笑地看她上车,当看到晓庆手里还拎着一袋猪蹄时,就和气地说:我女儿也喜欢啃猪蹄呢。晓庆笑了,问:你女儿多大了?师傅满脸的柔情:六岁了,每天都要等我回去才睡觉呢。
晓庆又笑了,说:那你得早点下班吧?小孩子睡的太晚了不好。师傅叹了口气,说:我下班得到十一点多了。晓庆感慨:那妈妈就要辛苦一些了。司机又叹气:我啊,离了,今年春天离的。晓庆只得说句对不去。师傅却又笑了:没事儿,也是缘分尽了。本来想着过一辈子呢,没想到,才二十年,缘分就尽了。
晓庆惊讶:师傅,看你也没多大啊,都结婚二十年了啊。师傅还是淡笑:哪儿啊,我们十几岁时就在一块儿了,二十结的婚,一直到今年春天二月份,刚好二十年,三月份离的。我这前半辈子啊,都交给了她!晓庆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师傅又瞟了她一眼,笑着说:说实话,你长的跟我媳妇还有点像呢。晓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师傅接着自说自话:其实,我媳妇挺好的,只是我也没错儿。她是四川人,老早就出来到咱这儿打工了,我俩谈了两三年就结婚了,我开出租,她在饭馆里当服务员,挣的钱不多,能裹住俩人吃喝,得空了往周边跑跑,可得劲了。后来想要孩子了,却怎么也怀不上,没办法,花了十几万去做试管婴儿,折腾了好几年才要上孩子,本以为过安稳了,谁知道前年她爸爸又出事了,老头子也是不正经吧,喝多了酒,几句玩笑就当真了,把人家的山给点了,又赔不起钱,人家找到家里来闹,他气性大,拿刀子把人家给捅了,就进了监狱,剩下一个半精不傻的老妈,一个人没法过了啊。她独生子女嘛,怎么着不得回去照应照应?!一去就一年多,这一年多,我是夜班,她白班,俩人打电话也少了,她就说我不关心她,可我咋关心啊,每天累死累活的挣钱,还要带孩子,还得照顾我老爸…….她不听,就说要离婚。我跑过去怎么求都不行,最后没法了,就说孩子我带,你随便吧,就这样离了呗。
晓庆默默听着。师傅又说:我原以为她只是任性,谁知道离了没过仨月,她就又再婚了,唉!晓庆也跟着叹了口气。师傅却又笑了:也没啥,想开就行了,谁离了谁都能活,是吧?谁让咱没钱,没本事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心里边也不觉得亏欠她,结婚这些年,我挣的钱都花她身上了,每次回去走亲戚,都是万把块钱的出,从来没有搁这儿过过年,都是去她爹娘那过年,可怜了我爸一人,从来也不说啥。
晓庆点头:缘分尽了,想开了就好。师傅笑着叹气:是啊,不然还能咋地?!这么说着,又看了她一眼。晓庆付了车钱,临下车了,才认真地笑看着师傅说:师傅,您走好!师傅得了那笑容,好似得了无上的奖励似的,精神起来,摆摆手笑着开走了。她忍不住想,缘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师傅一再提起,句句都透着那么一点点的玄机…….
人们都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的,走的时候,也是追不及的,可是它到底是个什么鬼呢?害得世间的男男女女,为此多少叹息……每一声叹息里,都笼着一层吹散不去的酸痛往事,而每一段往事里,也都裹挟去了诸多追悔不及的珍贵岁月。叹出来是一口气,溜走的却是一股股灼热的心劲儿。话又说回来,她跟张斌的缘分,有没有尽头呢…….
还有一件事儿,她没跟妈妈说破,也不打算再提了,就留在心里吧,她心想:妈妈已经够苦的了,难道还要让她晚年不安么?又不是她的错!不管是出于孝,还是其他,埋葬是最好的决定。现在,她有心情去尝试任何事儿了,也有勇气去面对真实的生活了,这,就够了。
隔了一天,张斌照例在书房忙碌,晓庆在厨房里收拾。张斌走了进来,说:媳妇,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吧,要不我现在就辞职吧,跟姑父去南方闯荡一番,你看,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干耗着吧?晓庆淡漠的听着,说了一句:多少人想要这样的家小日子还不能呢?!
张斌却烦躁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单位那个谁,前几年人家一狠心就辞职了,全国到处的跑,生意越做越大,弄的哪儿哪儿都是房产,不管去哪儿旅游,都可以住自己家里呢。咱们这算啥啊?晓庆不吭声,张斌继续说:你呀,就是眼界小,老想着过个小日子,你就不能往上看,看小家小户出来的人,到底没个见识。
晓庆忍耐着,继续洗着碗碟,不吭声。张斌越发烦躁起来:你不同意我也要去,明儿就辞职去,一个月才几千块钱,我不能把自个熬死在这儿。更不能像学校里那帮子弟似的,天天不务正业,就窝在校园里东游西窜,勾三搭四的,没一点出息。你呀,应该庆幸,你老公是个有追求的人,你说,是不是?
晓庆还是木然地洗着盘子,不搭理她,张斌声调又高了起来:你听见没啊?我明儿就去办理手续,你赶紧给我收拾东西去,后天就走,我就不信了,还不能折腾出来了。我算是看透了,这世道,你就得背水一战,否则永无出头之日。晓庆还是一言不发,张斌气急了,猛地一拍冰箱门,大吼一句:干啥呢?又跟个游神似的?话也没一句?!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水冲到盘沿上,又溅到她的眼里,半个胳膊都湿了。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也半湿了,怒气激涨,抓起手边一叠盘子,扭身砰地全砸地上了,声响震天,碎渣乱飞,,张斌惊呆了。晓庆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了一句:够了!然后转身就走,张斌又惊又气,说不出话来。
晓庆进了侧卧,锁上门一人呆坐着。外边也悄无声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敲门声,张斌站在门口,又敲了几下,才说:出来啊,怎么不出来呢?你自己摔的盘子,得自己收拾啊?声音出奇的温柔,让晓庆心惊。
她不吭声,继续坐着。又过了一会儿,张斌又来敲门:我都收拾好了,你出来吃饭吧,饿肚子可不好,你会营养不良的,医生的话也不听了么?听到这句,晓庆啪地打开了门,张斌站在门口,又是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晓庆心里却有些烦了,越过他,径自往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