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快被孽亦真给逼疯了。她很清楚步天存的什么心思,可她不能再连累孽亦真受到什么伤害。再说,自从知道他就是劫余门主,她已经不再抱任何念想,只要孽亦真远远离开,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完全忘了他的。可现在倒好,她还要以如今狼狈到没有一丝尊严的样子面对孽亦真,叫她情何以堪。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做一件事:激怒孽亦真,逼他离开。
“你若想死,拿把刀插进心里会比较快。”孽亦真端着托盘进来,看到桌上的米饭和菜都没有动,他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从昨天他来到现在,宁儿一口饭都不吃,一口水都不喝,存心不让自己好过。
宁儿抬眸,冷冷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想死还是想活,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管,你又不是我的谁。”逃亡路上,孽亦真对她怎样无情,她可都记着呢,所以这会儿她对他的怒,对他的冷漠倒不全是装出来的。
孽亦真停了停,把托盘放到桌上去,回过身来看她,“我管不了任何人的死活,因为我想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这话说的还真是莫名其妙,别说宁儿一时半会的听不懂,就算步天在,也不一定能会过意吧?
不过,他是什么意思,宁儿看来是没心思琢磨的,她只是冷冷看着他,几丝饭菜的香气钻入鼻端,对于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的她来说,这无疑是最致命的折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她微微地呻、吟一声,蜷紧了身子。
“如果你自己都不在意自己,活着倒也什么意义,吃不吃随便你。”话一摞下,孽亦真转身就走,身为劫余门主,他一向不近人情的,像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别人,绝对是第一次。照这样看起来,宁儿还真是荣幸呢。
宁儿似乎被说动,眼看他抬脚就要跨出门槛,她突然小心地开口,“我走不动,你能不能扶我过去?”她这一下转变得还真是够快,莫非她是承认孽亦真说的是实情,就算她真的死了,步天也不会难过半分,所以能活就要好好活下去?
孽亦真停了停,居然真的转回身,走到床边伸手扶她。看他脸容依旧晶莹如玉,眼神依旧冰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但这会儿他的确是很认真、很专注地一手扶住宁儿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握起她的手,慢慢将她扶了起来。
大概这样一动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处,宁儿看来是极力忍也没有忍住,脚才落地就一个踉跄,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孽亦真膝微一屈,扶紧了她,“很疼吗---”谁料他话音还没落,就见宁儿眼神一寒,一直软软垂在身侧的左手陡地一扬,快如闪电般落了下来,“哧”一声轻响,是利刃入肉的声音---一柄三寸长的匕首深深插进孽亦真左肩下,鲜血还未及渗出,宁儿左手在他臂弯处一撑,已远离了他。
就孽亦真而言,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宁儿欺骗出卖,他应该很气吧,可看他现在的样子,除了脸色更白之外,居然一点怒色都没有,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肩窝处的匕首只有刀柄在外,入肉三寸深,该有多痛?
“为什么不躲?”宁儿看着他,身子开始抖,越抖越厉害,连话都说不顺畅,“你、你武功那么、那么高,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她要杀孽亦真,是因为逼不得已,可她出手并不快,孽亦真完全可以一掌劈倒她的。
孽亦真扬了扬眉,反手将匕首拔出,血立刻狂涌而出,他也不赶紧止血,反而看着宁儿,“我知道你的意思,要逼我离开皇宫而已,你那点心思还是收了的好,我只做愿意做的事,不问是为谁。”换句话说,即使今天落在这里的不是宁儿,而是随便一个人,只要他愿意,他一样会留下是不是?那么,他做的一切到底意义何在?
“你---”宁儿呆呆看着他伤口处的血疯狂流出,不多时就染红了他半边衣襟,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扑过去拿手死死压住了那个伤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伤你,可是我、可是我---”其实她又何必解释那么多,她的处境孽亦真又不是不知道。
“不用道歉,”孽亦真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伸手一推,将宁儿推离了自己怀里,“你伤我是因为你有要守护的人,我先前骗你也一样,大家立场不同,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原来他什么都明白吗,那他先前为什么那么恨宁儿坏了他的事,还要对她说那么绝情的话?
宁儿痛苦得想一头撞死,闻言没命地摇头,“别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天哪,这一切都是怎么了,为什么谁都可以伤害谁,却又都非出自本意?什么时候才能远远地、永远地逃开这一切……
这天过后,宁儿跟孽亦真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虽说他们在一起时,大多数时间彼此都在沉默,但只有彼此偶尔交换个眼神,就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呢。
宁儿不再急着赶孽亦真走,孽亦真也并没有问她要什么东西,他们之间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一样。宁儿甚至有种感觉,孽亦真面对她时不再像在逃亡路上时那样冰冷和排斥,她都不敢相信,难道孽亦真胸膛里关着的那颗冰冷的心,真的为她而在慢慢融化吗?
“想什么呢,笑成那个样子?”孽亦真已看了她半天了,见她只是眼神呆呆的傻笑,不禁轻轻拍了她脑门一际,提醒她一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哦?”宁儿吓了一跳,猛一下回神,被孽亦真洞若观火般的目光一瞄,她立刻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腾”一下红了脸,躲闪着孽亦真的目光,“啊不、不,没什么……”对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孽公子,我一直忘了问,你那时候离开皇宫,有没有把紫裳姑娘一起带走?”她可是他的妹妹,他反了孔雀王,就不怕她会被步天给杀掉吗?
孽亦真淡然一笑,显见得早有安排,“这个你不必担心,紫裳她并不是我妹妹,我只是拿她当幌子,让孔雀王相信我是不得已才入宫而已,她早已离开皇宫回劫余门了。”紫裳虽不是他妹妹,却是他的门人,他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
宁儿这才大大放心,“原来如此,那就好,可是---”她咬咬嘴唇,欲言又止,“可是……孽公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既是劫余门主,这皇宫也不是你能一直呆下去的地方,我不知道皇上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你还是要快点离开才好。”这两天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些话也是非说不可。孽亦真这样留在皇宫,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他是为了她也好。
“我当然不会一直留下,”孽亦真无声冷笑,眼中精光一闪,稍纵即逝,“我本来想直接带你走的,可孔雀王在你身上下了蛊毒,我还一直没办法知道他给你下了什么蛊,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们马上就走,我二弟和我门中人就在京城南门客栈等我,到时候一起走。”
原来他早已计划好了一切,难怪他不急着离开了,而且他对宁儿也已经完全信任了吧,都不计较上次宁儿出卖他之仇,还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
“什么?!”宁儿大吃一惊,要不是孽亦真及时捂住她的嘴,她还会叫得更大声。可她听到的事实在太吓人,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打掉孽亦真的手,急得要吐血,“孽公子,你们疯了吗?!明知道皇上正派紫衣卫追杀你们,你们还敢来京城?!快,你快通知师父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孽亦真却一点都不急,脸容仍是平静而绝美的,“紫衣卫找不到他们的,等你的蛊毒解了,我们立刻就走,谁都不管。”什么孔雀王,什么族人,都见鬼去吧。
“这太危险了!”宁儿想也不想就摇头,恨不得掐住孽亦真的脖子让他走,“孽公子,我已经欠你和师父太多太多,这辈子也还不完,你们别再为我赔上性命,你们快走吧,好不好?!”她抓住孽亦真的胳膊用力摇,人家没改变心意,她自己的眼泪倒落下来了。
“我们没事的,要走一起走。”孽亦真还是这句话,虽说这话听起来没那些个生死相随的誓言好听,但在宁儿听来,却胜过世上任何的承诺。
可是,这回真的走得掉吗?
上次在东海王府只匆匆见了百里公子一面,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就分开,步佟哪里会甘心,不顾侍卫侍婢劝说,隔三岔五就往东海王府跑,就盼着再见百里公子一面。可她怎就不想想,这样算怎么回事,那么多人都看到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老往王爷家里跑,这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她还想清清白白地嫁人吗?
一来二去地,她到底没再见到人家,心里失望的同时,不免又把一腔怨气发到宁儿身上去,怒冲冲地跑来找宁儿理论。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孽亦真居然在,而且他跟宁儿还相谈甚欢呢。“你、你们---”她瞪大眼睛,差点一跤坐倒:皇兄不会不知道劫余门主在皇宫吧,怎么会---
“奴婢参见公主。”宁儿心里凛了凛,赶紧起来行礼。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把这件事跟公主说清楚,万一公主闹起来可怎么好。
步佟喉咙动了动,眼里有明显的惧意,孽亦真看着她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刺得她浑身都疼。不过,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孽亦真,“聂、孽、门主,百里大哥是不是也进了宫?他在哪里?”她对百里公子还真是一往情深呢,要人都要到孽亦真脸上来了。
孽亦真眼中杀机一闪,却又立刻低垂了眼睑,“他没有进宫,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为什么?!”步佟大吼,都忘了害怕,几乎要一把抓住孽亦真的衣领了吧?
“因为,他不喜欢你。”孽亦真冷笑,这话说的真够直接。其实,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步佟是百里公子想要的人,他绝对会成全他们---即使步佟是孔雀王的皇妹也好,都无所谓。
“不会的!”步佟呆了一呆,而后嘶声大叫,脸色已煞白,“百里大哥是喜欢的,我知道!他就是、就是气皇兄伤了他的族人嘛,所以---”越说到后来,她声音越小,她显然很清楚,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是她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看她那痛苦又难堪的样子,宁儿颇有些不忍,有心上去相劝吧,又怕被步佟给骂回来,只好微有些尴尬地递过一块锦帕去。没想到步佟倒没针对她,一把夺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瞬间又流了下来。
“你也知道孔雀王对不起他吗,”孽亦真却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依旧语出如针,字字冰冷,“所以你就该死心,孔雀王对凤栖族有灭族之恨,他会喜欢你吗?”确切地说,是百里公子能喜欢她吗?就算他可以不计较这些,凤栖族人会认一个娶仇人妹妹做妻子的族长吗?
“我---”步佟登时为之语塞,看她眼神是相当不服气,但嘴巴张了几张,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就不信百里大哥不喜欢我,他在南门客栈是不是,我去找他问清楚!”原来她早就来了,还把孽亦真这话给听了去。问题是依孽亦真的修为,他会听不到步佟在外面吗?
“公主---”宁儿一惊,急急地想要拉住她,却拉了个空。步佟冲动的性子她最清楚,万一她真去南门客栈跟百里公子起了冲突,引起紫衣卫注意,岂不糟了。
谁料孽亦真却不急,冰冷而清晰地送出一句话去,“你若敢去,我门中人一定会杀了你。”他这话里没有多么深的杀气,却成功让步佟硬生生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相信,孽亦真说的是实话,绝对的实话。
他三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一个在门口,全都沉默下去,这气氛好不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