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二人沿那蜿蜒小路而行,不知不觉却来到一座小峰之前,那小峰甚是秀丽,古树老滕,清泉绿石,又有那鸟飞于天,猿窜于林,峰前有不知名的红花黄花,极尽妍态,峰旁有那从天垂落的瀑布,倒卷银帘,把二人看得心旷神怡。
韩成见那树上有成串的红色果子,便爬到树上去摘,惊得那一树的飞鸟腾空而起,叽叽喳喳。便听得一声清喝:“哪里来的狂徒,敢偷我仙府朱果!”二人俱是一惊,料不到这等僻静所在还有人来,定睛看时,却见那峰后转过一人,乃是个小小道童,也是七八岁年纪,穿一件灰色道袍,头上挽个髻儿,却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道童见韩成顿了一顿,却仍又朝上爬去,便怒道:“兀那孩童,你可曾听见我的话么?”雀官见他本也是孩童,却学那大人说话,心中不觉好笑,道:“小道长,这果子自长在树上,又不是你家里的,说什么偷?”
小道童道:“这个峰上的东西,都是我家的,你说这果子是不是我家的?”雀官便道:“既是你家的,你叫他,他可答应么?”把个小道童气得脸胀个通红,道:“似你这等野蛮的孩童,可知我这乃是仙府?惹怒了道爷,用五雷法将你们轰个焦黑。”
雀官见他把手扬将起来,却有些吃惊,等了半晌,却无动静,方知他乃是装模作样,便笑道:“道长,我们因肚中饥饿,方才摘些果子吃,并不知是你家的,你莫用那五雷正法来轰我们。”
那道童却道他是怕了,洋洋自得,道:“既如此,道爷也不同你等凡夫俗子计较,你等既是肚里饿时,便摘些果子来吃也不打紧。”那韩成便摘了几大串果子下来,分与雀官吃,二人吃得津津有味。
那小道童也凑将上来,道:“是什么滋味?好不好吃?”韩成道:“你家的果子你不知是什么滋味?”那小道童便道:“我师父从不许我爬树摘果,恐我将衣裳弄污挂破了,要他去浆洗缝补,小时我摘了一次果子,便被师父打了一顿,哎,我便不再摘果子吃了。”
雀官笑道:“你也真个可怜、”便把那果子分了一些给他,小道童接在手里,忙摘下几个吃了,连声称赞,待得吃够了,便又去涧里洗了手,高高兴兴的道:“你们两个孩童倒甚是懂事,莫要走了,待会我拿些吃食与你们。”便转过山峰去了。雀官见他仍是装模作样,不禁笑将起来,自同那韩成吃那果子。
二人吃饱喝足,便自靠在那山石之前,眼前是古树奇花,耳中是鸟鸣虫啼,好不自在,甚是悠然自得。过不多时,脚步声响,那道童果真来了,手里果拿着包着的饭团,道:“咿呀,我还生怕你两个走了呢。你们果然还在这里。”便把饭团递将过来,韩成道:“我们已吃饱了。”雀官却道了谢,接了过来。
那道童甚是欢喜,对韩成道:“你这孩童不晓事,还是你哥哥懂得礼数。”韩成瞧他一眼,便不睬他,雀官倒觉这道童有趣,便同他搭话,问他道:“你叫什么?”
道童道:“方才说你晓事,你却不经夸,对我等出家人要问道号。”雀官便道:“你的道号是什么?”那道童道:“我的道号乃是清风。”韩成便道:“我听那说书的说话里,那些最无用、又丑又笨的道士都唤作清风。”清风把个脸胀红了,道:“你晓得什么?清风乃我道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意。”
韩成撇嘴道:“我不知什么天人不天人,只晓得叫清风的道士,都是说书里最最无用的。”清风听罢,欲待要辨,却又道:“罢了,不同你说。哎,其实我这清风的道号,实是我师傅随意取的,他道他懒得去想,便敷衍了事。上次他吃醉酒了,自说与我听的。”说罢不觉有些沮丧。
雀官见这道童甚是天真,心里却感亲近,便道:“你休听他胡说,清风二字原是很好的,又响亮又正气。”那清风便欢喜起来,道:“我说你果然是晓事的,不似你那弟弟,只一味顽皮懵懂。”却把个韩成惹得恼将起来,爬将起来便要同他厮打,雀官忙将他喝住,那道童却脸上笑嘻嘻的,道:“我自在观里学了拳脚的,你莫要上来讨苦吃。”
雀官道:“你们还学拳脚么?”清风道:“那是自然,我们不但学拳脚,还要学法术。”雀官奇道:“你们是神仙么?你会法术么?”清风笑道:“法术我自然是会的,神仙么,还不是,但日后我是必要成仙的。”
雀官也不知他话是真假,问道:“这世上真有神仙么?”清风正色道:“怎么没有神仙?我们观里便是吕祖师爷吕洞宾的衣钵,我们祖师爷可是上八仙,法力无边。他得道成仙后,共有三次来到这洞庭湖,却无人识得,他便口占一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第三次来时,却化做一个叫化子,在那街市之上讨饭,又弄得满身脓疮,恶臭熏人,人人嫌弃,无人识得真仙。恰遇到我们老老老祖师,我也不知是多少代祖师,在路上见他要死了,一片好心,将他接回家中,给他供应饮食、治疗脓疮,那脓疮却药石无用,吕祖便道:我这脓疮自小便有了的,须得有人亲自用口将其吸出方好。
我那老老老祖师便不避污秽,亲自用口将他那脓疮吸出,将将吸完,吕祖便哈哈大笑,现出神仙原身,身上霞光万道,把我老老老祖师吓得跪倒在地。吕祖便道:我游戏人间,却只有你纯自一片善心,吾当渡之。便传了他成仙得道的法子,要他自行修炼,待五十年后,当来引他飞升仙界。”
雀官便道:“后来怎的?”那清风道:“我那老老老祖师爷得了道统,便自修行,有一日来到此处,因爱这里景色好,地方又清静,便在此处布教传法,收徒传道,便有了今日这吕仙观。”雀官道:“那后来他成仙了么?”清风道:“自然是成仙了的,有一年,老老老祖师对弟子们言道要去云游四方,便独自出门不归了,必是吕祖将他渡去成仙了。”
雀官将信将疑,想起那葛洪之话,不免有些心动,便道:“既如此,我们二人就在这左近住下,或许有些仙缘也未可知呢。”清风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我师父师叔伯年岁大了,我正是无人作伴,你们如在此,可正好与我作伴呢。”
韩成便问雀官道:“我们也在此做道士么?”清风便把个手摇了又摇,道:“你们切莫去做道士,做道士苦得很,早课晚课,还有诸多律条,又吃不得肉,甚是无趣。”雀官便笑道:“既如此无趣,你又为何要做道士?”
清风道:“我自是一出生便被父母舍在这观门口,得我师父抱了回观的,从小就是道士,不做道士做什么?不似你们,自由自在岂不是好?”雀官又笑道:“你既是生来的道士,却又如何知道吃肉好?”
清风把个舌头吐了一吐,左右看了一看,道:“你们莫要告诉别人,我师父带我吃了几回肉,还喝过酒。那肉的滋味么,实在比青菜豆腐要美得多了。”雀官和韩成就都笑起来,骂道:“原来你是个不守清规的假道士。”三人说得一会话,那清风便带他二人来到一处岩石旁,那岩石有一丈来高,底下是空的,两旁又有石头垒叠,里面约有五六丈方圆,恰好似个石头房子似的,雀官见了便自欢喜,清风道:“我常来这里玩时,有时便在这里歇歇,地方是甚好的。你俩且在这里住下,我有空时便来找你们。”便蹦蹦跳跳回峰后去了。
韩成问道:“我们果真要在这里住下么?”雀官道:“这里清静,山上尽有果子吃,没有时,还有那涧里有鱼,草里有鸡、兔,哪一样不填饱了肚子,何必再去做那讨饭的花子?”韩成原自是听他的,便欢喜起来,道:“如此甚好,且没有那坏人恶人来。”
二人便自拾捡些干草,把那洞里铺了,又捡些大石头,把门口垒将起来,却是防夜里有野兽和蛇虫进来,又摘了些果子,在涧里洗净了,二人便在洞内坐下,吃那果子,倒觉得无忧无虑,当真逍遥快活。
二人当下在这山中住下,每日采果子为食,那清风每日来找他们玩耍,三人甚是相得,间或送些吃食与他们,却又不知哪里找了一床棉被来送与他们,自此也不怕那天寒了。
雀官二人颠沛流离,此时方享得安定之乐,倒颇觉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二人也曾同那清风去峰后吕仙观前观看,一座道观不甚大,前面尽是石阶,瞧那年岁也自不短了。
雀官因那韩成自小未曾读书,便每日教他识字;又或去涧里捉鱼,用石子打那草中野鸡,虽则十成中倒有九成是不中的,倒也有那自碰将上来的,时日久了,他们倒练出一手好石子。每捉到野物,他们便把那野物烤了,待清风来了一同吃,把个清风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