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当空,阳光普照,温暖的气息给人予生机,却是难掩空气中的死亡血腥。
在一条蜿蜒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歪在路边,旁边还躺着一匹脖子中箭的马儿,不断的在地上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
马儿从痛苦中得到了解脱,可有人要为活下去而努力。
四个护卫模样的人正把一个年轻人护在中间,拼命抵抗着几十个山贼的围攻。
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有个独眼的山贼砍中了一个护卫的肩膀,带起了一片飞溅的血花,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嘴角的鲜血,满脸狰狞的大喊道:“弟兄们,看见他们的马车了吗?这一定是个肥羊!冲上去杀光他们,老子重重有赏!”
听到这样的许诺,山贼们都红了眼睛,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刀砍枪刺越发的凶猛。那四名护卫武艺全都算得上顶尖,可体力逐渐不支,没过多久又有一人不慎被长枪刺中大腿,只剩下二人勉强能战。
见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那名被护在中间的年轻人脸上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之色,仰天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丝不甘道:“我费尽千辛万苦,突破重重险阻才来到此处,结果竟然要葬身一群鼠辈之手!真是老天无眼,天理不存!”
刚才那个肩膀被砍伤的护卫满脸悲愤道:“公子,你别担心,属下们就算拼得一死,也一定要护着你安全脱身!”
此话一出,四名护卫同时发出一声厉喝,竟让围攻的山贼攻势一滞。
哀兵绝命之呐喊,气势可与天地撼!
然而年轻人心中已不存侥幸,惨然一笑道:“事到如今,只求和大家一起力战而死,这样才勉强不辱没我的身份!”
在四名护卫痛苦的眼神下,只听一声宛如绝唱的破空声,年轻人拔出了佩剑。
忽然,长剑破空声中,远方随即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队身穿清军绿营制式盔甲的骑兵裹着尘土呼啸而来,山贼们见了顿时大惊失色。
独眼山贼被这阵势吓了一大跳,已经顾不得一众手下,撒开腿肚子往山上逃去,连手上的大刀都被他随手丢弃。
肥羊丢了还能再抢,小命只有一条,独眼山贼可是惜命的很,又向来信奉安全至上的原则,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其实冲过来的骑兵只有十几人,而山贼至少有五六十个,又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大多数人都有些腿脚功夫,要是在这不适合骑兵展开的山道上交锋,山贼未必会落得下风,可他们终究只是乌合之众,见到官兵本能的选择逃跑。
山贼们一哄而散四下逃命,那队骑兵没有选择追击,纵马来到年轻人一行面前。
绝境逢生,年轻人本该欣喜若狂,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目光紧紧的凝望着那队骑兵,一双眼眸阴晴不定。
为首的骑士跳下战马,在几人之中环视了一圈后,对着年轻人说道:“这位小哥,广西这地方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太平,你还是早日回家为好。”
年轻人略显诧异,他的穿着长相都十分普通,远没有四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显眼,可对面的骑兵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为首之人,这份眼力当真是非同一般,年轻人拱手作了一个揖,朗声道:“多谢军爷救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骑士笑了笑,摆手道:“剿灭贼寇乃我军人本份,公子不必多礼。对了,还不知公子姓名,将往何处啊?”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微笑道:“小子姓展,单名一个天字,路径此地是为了回乡祭祖,没想到在途中遇到了这些山贼,还多亏了军爷出手搭救!”
骑士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不减,可眼中多了几分审视的目光,感觉这行人恐怕不简单,可在这个乱世,敢在山野间走动的人,又有几个是简单的呢?
年轻人见那骑士一直盯着自己,心想别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表情上依然可以维持镇静之色,可握剑的手却是难以自制的紧了又紧。
骑士不是别人,正是被派出巡查敌踪的马驰。
马驰老成世故,眼光毒辣,能听出年轻人所言多数不实,但也不愿深究,朝对方抱了一拳道:“哦,原来是展公子。”
展公子心中疑云浓厚,这乱世里官兵如匪,更何况是投敌卖国的绿营官兵,遇到他们一群被山贼打劫的肥羊,十有八九会心生歹意。
可眼前这人谦逊有礼,神态刚直,不像是宵小之辈,而且马技娴熟,和身后十几人冲锋时,竟有些千军奔腾般的威势,真不知是哪里的绿营官兵,军容如此鼎盛。
展公子的四名护卫也被马驰等人吸引,他们都是军伍出生,见到除了开口问话之人外,剩下的骑士从始至终都神色肃然,静默无声之中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杀气。
这绝非普通士卒所能具备的气质,对面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精锐的军中斥候。
而斥候在此,大军又如何会远?
展公子浑身一颤,他也想到了这一层,眼中不由自主的显出灼热之色,声音带着耐人寻味的激动道:“敢问军爷姓名,在哪里当职,日后若有机会,定报今日活命之恩!”
马驰淡淡一笑,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侠义所为,今日之事也只是恰逢遇见,举手之劳罢了,小哥无需太过介怀。”
展公子见对方不愿自报家门,眼中不知为何又多了几分期颐之色。
马驰敏锐的察觉到了展公子的神态变化,心中不禁暗暗警惕,此人打探他们身份,不知是否另有所图。
双方各怀心思之时,远处又跑来一骑,那骑勒住马缰凑到马驰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脸色微变,把目光又投向了展公子等人,犹豫了片刻才道:“这天色已晚,路上也不太平,若公子不嫌弃,就去我军营地将就一宿如何?”
刚来过来那一骑,是向马驰回报敌情的,告知他线国安大军离此地只有三十余里,敌方斥候甚至已经与蒙山军的警戒斥候发生接触,双方各有死伤。
马驰得知后清楚此地不宜久留,而眼前的展公子等人让他有些为难。
如果线国安大军与展公子等人相遇,把他们当成乱军的可能性极大,毕竟这些人各个身怀兵刃,在被杨再兴搅的烽火燎原的广西地界,清军估计宁可错过,也绝然不会放过。
而马驰也深感那四名护卫的忠义,不忍心他们深受荼毒,即使能够避开清军,其中二人的伤势也不客观,若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因此才会出声相邀,至于这些人会不会身份不善,甚至是清军伪装的细作,马驰并不十分在意。
等到了蒙山军营地,就凭他们几个人想来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展公子听闻马驰关心之语,眼中不由得一亮,不顾身边护卫阻止的眼神,爽然一笑道:“既然军爷一番好意,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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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起,兵戈鸣。
晚霞如血,如烽火般燃着天空。
秦风背负双手,立在南丹卫西面三十余里的一处小山上,眼神飘忽而悠远,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感慨。
这段日子杨再兴不断的攻城略地,连战连捷,声势震天,可他知道这只是过眼云烟,真正的硬仗才刚到来,杨再兴将面对实力远胜于他的强敌。
线国安轻率五千兵马,疾驰入了广西境内。
兵锋汹涌,半天的功夫,这一消息就传遍了广西各地,之前的反清浪潮也随之一弱,许多投奔杨再兴的志士开始变得踌躇,悲观凄然之气开始在义军中蔓延。
这是可以想象到的情况,这样的代价必需要付出。
秦风挺拔的立在山巅,见那最后一丝夕阳沉入了天际,依然屹立不动。
他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之气。
陪伴他的,只有冷冰冰的战刀,在黑夜降临之时,仍旧泛着淡淡的光辉。
然而战刀再利,光辉再亮,终究遮掩不了立在山巅上的那个人。
秦风依旧战甲不卸,依旧容颜不改,眼眸仍旧燃着炽热的雄心,但他无疑也是个落寞的人。
巅峰之上,难耐孤寒。
脚步声响起,一人有些气喘的到了山巅,说道:“将军,有军情禀报。”说话的是余小林,他离了秦风有好几步之远,似乎有些无法承受对方的孤独。
秦风头也不回道:“说!”
余小林吸了口气,恭敬道:“线国安大军离南丹卫已不足三十余里,此时他们正在驻扎休整,明日就可能与我军遭遇。”
秦风手指屈伸,节律如乐,说道:“线国安想要平定后方,就一定会想办法寻求与杨再兴义军交战。”
余小林道:“杨千户已经率军到达了预定地点。”
风起云卷,天边不知何时涌起浓云,盖住了苍山,天地间满是萧杀之气。
秦风眺望远方,目光深邃,仿佛杨再兴五千义军隐藏的地点全在他的眼中。
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秦风手指在小雨中跳跃,如同个轻快的雨滴,隐隐传达着他悠闲的心情,可眼中尽是哀愁之色:“这一战,杨再兴的义军可能......”他无法再说下去,虽然杨再兴赞同了他的决策,但依然难以泯灭秦风心中的不忍。
余小林轻声问道:“将军,可有指示?”
秦风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过了良久才平静道:“通令下去,全军备战,一切按计划从事!”
他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眼中满是决然,似乎已料定此战必胜。
沉沉云起,雨淡淡生烟。
淅淅沥沥的雨,湿润了地上的泥土,却浇不灭那巅顶之人的壮志豪情。
秦风望着南方,只见乌云蔽月,人迹踪绝,神色之中的决然之色稍缓,透出了丝丝如雨般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