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墨眯起眼睛盯着那艘官船,他不紧不慢地划着桨,与迎面而来的官船擦身相对而行。
“这是什么船呐?”官船船头的一位银衣蟒袍的公公眯着眼睛轻声问。
“问你们呐!什么船?”公公身旁一名随行的士官立马冲着对面挂着风水天的船喊话。
“商船、商船,”管家摸样的先生忙跑上前,客气地朝着对面的官船一边哈腰一边说道,“小人眼拙,挡了各位大人的道,”随即回头冲着一名伙计喊道,“瘸二虎!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大人让路啊!”
“回禀隋公公,是商船。”那士官低声重复了一句。
陈子墨冷笑,自己都听见了的答话,那公公又不是耳聋,还用得着你再重复一遍?阿谀阉人的狗腿子。他“呸”地往江里吐了口唾沫。
江上行船一律右侧通行,是自古以来的成规,更何况是现在这雨水丰沛的季节,哪里会有挡路一说。陈子墨抬了抬斗笠,不动声色地回头。他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官船上的情况了,不过还是能看得到逐渐靠近的残水青门的船。看那先生的做派他才想起来,残水青门这几年在使劲地洗白自己,几乎不再明着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了,明面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商人。
“商船?”隋公公一笑,“好大的商船啊。”
“公公过奖了,过奖了。”又是那老先生说话,看来应是管家了。
残水青门的人被那青年老大的眼神压住,隐忍着各忙各的,都不出声。
“哼,”隋公公点点头。
管家先生陪笑着行礼,刚松下的半口气又被公公接下来的一句话提了起来。
“搭桥,去看看,可有什么违规夹带的东西。”公公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微抬下巴。
“大人?”管家先生脱口而出,带着谨慎的惊讶。那面的船梯已经立了起来。
“公公,”一只负手而立的青年老大开口,声音平稳干净,“江这么大,何必把路走窄了去?”
随公公双目终于张开,玩味地看着那说话的青年,抹额在肩上微微飘动,说道,“这江有多大,路有多窄,终归是朝廷说了算,不是么?”
“公公所言甚是,”青年老大随便接过话来,“多亏了朝廷出钱出力,把这长江治理得风调雨顺,我们青门,才能每年上贡那么多金子。”
“哦,原来是残水青门呐,难怪,船这么大。”隋公公望着要搭在两船之间的横梯,也不喊停,“只不过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就稍微耽误点时间了。”
“公公,”青年老大的声音提了一度,“船划得急了,可会把浪搅大的。”
“朝廷的船,不怕浪大,倒是不知青门的船怕不怕。”隋公公给站在梯子这端还在观色的士官一个眼神,接着那士官便带了二十几人步过横梯。
“青门的船自然也不怕,”青年老大面不改色,“只是公公得叮嘱着手下,船里的药材可精贵着。”
“哼,那是自然。”隋公公又是一笑,心里对这掌船青年打起了盘算。
隋公公不动。
青年老大不动。
陈子墨的小船已经划出官船船尾。
“回禀公公,船上黄金十五箱,草根子十箱,另有珠宝绸缎又十箱,弓箭十五套。”
“有没有火器?”
“没有。”
隋公公这时重新把目光落在青年老大身上,“青门不愧是青门。”
“都是托圣上的福。”青年老大不忘抱拳行礼。
“船行了多久?”隋公公随口一问。
青年老大略微思索,回道,“半月有余。”
“哼,大胆叛贼!当今圣上登基不足十日,你又是托了哪个皇帝的福?”隋公公骤然变脸,大声喝道。
这一下,不仅残水青门的人大惊失色,冷汗涔涔,就连陈子墨都吓了一跳。
“今天见识到了比锦衣卫还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地方了,自愧不如啊……”他自嘲。
“什么?”朱允炆探头,他看不到那两艘大船上发生了什么,对话也听不真切,只听到陈子墨在自言自语。
“没事,你别出来,可能会打起来。”陈子墨转头对朱允炆说。那个狗宦官安了这么大的罪名,他不信残水清门的人会束手就擒乖乖被押去审问。
然而,陈子墨终是离了朝堂,看浅了公公的手段。
“船上的人,除了那个戴抹额掌船的,其他人,一律就地处决!”隋公公下令。
“你有什么资格随便动我们?”青年老大怒了,“就算是知府想动我们的铺子还得掂量掂量!”
“知府算什么东西,你们又算什么东西?”隋公公眼睛半阂。
这确实是个比较微妙的时节,陈子墨心想,紫禁城易主,首先要稳住的就是各地军队和朝中大臣,就算残水清门靠山再大,这事捅了上去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愿意出头。只是可惜了。
“兄弟们,今天江上风浪大,沉了一艘官船,我们也是无能为力。”青年老大绝不束手就擒,死活要拼一下才知道。
箭声先走一波,喊杀撞岸,刀乱。
倒也是条汉子,陈子墨心想。
“墨哥?帮一下?”朱允炆扒在舷窗,歪头问。刚刚的对话听不清,可这打仗声总能听清了!
“帮谁?”陈子墨反问,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痒。
“还能帮谁啦,肯并不是帮东厂的狗!”朱允炆气鼓鼓。
陈子墨还在权衡。他们已走出几艘小船的距离了。
“墨哥,你给我讲过那么多路见不平的好汉故事......我希望,你也能做一个想怎样就怎样的大侠。咱们从宫里出来,就等于重新活了一次。这一次,就任性一点吧。”朱允炆认真地说。
陈子墨看看距离,再远就过不去了。于是他一咬牙,把小舟靠上浅滩,将缆绳系在岩石上,看着朱允炆笑了,“看好了大侠的样子。”
他弯腰拨开草席,拎起藏在下面的弓与箭,肩膀后拉,肌肉绷紧鼓起,砰砰砰连射三箭,咣咣咣钉进右侧湿滑的山壁。他脚踏船尾,飞身掠起,奔向第一箭。双脚一踏那箭杆,左脚便迈出,去寻第二箭。左脚搭上第二箭,借力拔起,双脚空中虚奔两布,右脚踩在第三箭上。然后整个人,飞羽一般射向那艘官船。
人未落地,刀已挥出,带着爆珠般的水雾,直指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