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雨山水间,
游子江湖远。
寂寞千秋事,
刀剑枕梦眠。
***
这夜,是雨。
江山清冷,宫灯层叠,遥遥映着,恍若天上宫阙。
虽是烛光,却也在这秋雨的飒凉里冷如莹雪,而后这莹雪又把大殿堆亮。八面的灯笼折着光,一盏挨着一盏,最后映到墙上的,好似已不是了那最初的烛光。不过多亏了折光,才看清殿内:一应摆设均是上好的降香黄檀打造而成。尤其是大殿偏处依墙而立的书柜前,搁着的一张敦厚敞阔的案几。案几完整光洁的板面下自然地生着徐徐的山水纹路,竟与此时庭外的山风落雨一脉相承,遥相呼应。便是皇宫,也无此等豪薄云天之物。
而在这偌大的厅堂里,人,却只有两位。是一老和一少。
老者一身玄青色的麻布长衫,又罩了一件蝉翼白浮了水墨云纹的裼子,下垂的宽摆被流风吹鼓,像乾坤纳入。
少年是一身锦衣绸缎——宝蓝色的缎子滚了雷云纹的边,银线细细地绣了数朵宝相花纹,又穿插着忍冬花和莲花的枝叶图案,贵气逼人又不失少年活力。
少年趴在案几的边缘,一边用手按压着软软的坐垫,一边仰头张望那些高高悬挂的琉璃四季花鸟图宫灯。风过,宫灯转,烛火不颤。他就这么等着,又盼着,再转一点、再转一点,想看看后面那画的是只什么鸟啊……?
他看看灯,又看看老者,见老者还在书架前寻找什么,很是好奇。这间屋子平时看得可严,只在年节祭拜的时候才能跟着一群肃穆的叔叔伯伯身后过来瞅上几眼。不知祖父今儿个是怎么了,叫人带自己来这,连问了管家伯伯也是摇头说不晓得,只催着快去快去。
来这一路上少不了暗自胆颤心惊,皱着小眉头想是不是自己昨日伙同詹士府王小公子跟人打群架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嘶……他悄悄摸摸屁股,呲牙咧嘴地感受到记忆里并不久远的疼痛——犯了错被祖父用戒尺敲打的痛。
稀里糊涂地来了,祖父屏退了下人,然后自己坐在这好一会儿。
“子墨,”长者声音苍老,却如钟般沉稳安定,“你看这字。”
被唤的孩子还未龆年,眼睛转回来盯着桌子。长轴铺开,边角有火燎的痕迹,上面执墨的轨迹却依旧清晰,苍劲里透着肃杀,又在笔锋浓转淡的地方带着款款温情,似是铺在大漠上一抹夕阳的余辉。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孩子的声音脆嫩,不谙世事,尾音上扬,略有不解。落款是几个章,他看不懂。
“懂么?”长者问。
孩子小声嘟囔着重复了两遍,“爷爷,是不是说,在春天的树下喝酒,桃花李花都开了?”
“哈哈哈哈,”长者一改严肃,笑了几声再问:“那后一句呢?”
男孩小声读了几遍,摇摇头:“那有一盏灯能亮十年的呀。”不说天灾人祸,就是这大殿里烛火也有熄灭了再换新的时候呀。“爷爷,江湖,是什么?”男孩又问。
这句话落在地上,大殿便无人再言语,老者陷入回忆,在追索些什么。只有风声雨声传进来,替了轻叹。
许久,老者开口:“江湖一年,便抵得上百姓十年了……在江湖里,混了十年,没几个人……”复又眺望远方,视线穿过被地灯熏暖的窗棱,外面是庭院,然后是回廊和连山,不见五指无星无月,但老人的目光已经穿过苍寒的风,“没几个人还活着的,更没几个,还能笑着喝酒的……”
少年大眼半阖,歪头思索,自己都快十岁了,太太平平一眨眼的事,为何祖父说得这么艰难?
“子墨,日后你踏进江湖,要好好想明白,什么是江湖。”
***
十年杯酒十年灯,
生死再回头,
却道,
日后江湖
天大地大,江湖更大,远行的人儿啊,请千万别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