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心神震动,道:“那这里离洛阳城岂非很近,你们的教址难道便在洛阳城中?”
冷嫣葎道:“一个时辰前,我们已穿过洛阳,那时你正在练功。我们教址就在那座山上。”说着纤纤素手向前方一指。谢恩顺她那嫩葱般的玉指瞧去,正是那座田野尽处的高山。冷嫣葎道:“那山叫邙山。因在洛阳之此,又叫北邙山。”
谢恩诧道:“听说邙山乃古代帝王陵墓之所,平常吊客不断,游人接踵,怎么你们如此庞大的一个帮会盘踞在山中,却从未被人发现过?”
冷嫣葎道:“因为我们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谢恩道:“什么地方?”
冷嫣葎道:“死人住的地方。”
谢恩一愕,但随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坟墓中。哈哈,谁能料想到名为‘重天’的重天之教,居然会隐藏于坟墓中……”说到这里,蓦地里想起温红狐,笑声斗止,心里隐隐泛起一阵悲哀,重天教隐藏于坟墓中谁也想不到,但又有谁能料想到鬼门关关主竟是一个如仙子般美丽纯情而乖巧的小女孩呢?
冷嫣葎观他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柔声道:“谢大哥,你愿不愿去敝教一游?”
谢恩道:“去,当然去,我还想见识见识贵教驻地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呢?”
冷嫣葎脸一红,过了半晌,道:“已经过了六天,你的伤势怎样了?”
谢恩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柔情脉脉,心中一颤,忙避了开去,道:“已差不多了,再过一天,就可以痊愈了。冷姑娘,咱们走吧。”
两人重新上车,刚刚启程,忽听得得声响,一阵紧急骤密的马蹄声响起,两骑从后驰来,疾掠过了两人马车。其中一人侧目向车中一瞥,谢恩立即认出,这人正是那名算卦先生。
马车继续前行,傍晚到了闻名天下的吕祖阁。冷嫣葎停下马车,与谢恩走了进去。谢恩迎面只见神龛中一座塑像,仙风道骨,认得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当下拜了一拜。阁中住持见到冷嫣葎,面露异色,慌忙迎进两人。这住持身形轻健,行走无声,目中神光内蕴,两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一名内功颇为精湛的高手。但他见到冷嫣葎时神色岂仅恭谨,简直是敬而畏之,不敢有丝毫怠慢,显也是重天教徒,这吕祖阁只怕便是重天教的前哨。
两人受到了恭敬的待遇。第二天出门时,那住持还远远送出来。但神色尽管恭谨,话语中却绝无破绽,毫不显露与重天教有丝毫联系之处的口风。
行不数里,官道渐窄,路面坎坷不平,两侧林荫夹道,极目望去,十数里内荒凉偏僻,无一人家,地形甚是荒僻。马车驶进了阴影之中,咕隆隆、咕隆隆的车轮滚动之声如阴影般沉重而窒人,虽然渐近家门,冷嫣葎心头反而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烦念,挥之不去,赶走仍来,纷纷扬扬,她知道谢恩不是教中之人,是绝对禁止进入本教重心要地的,何况他又是仇人之徒。谢恩此刻正在练功,除了车轮滚动之声与林中小鸟啁啾之声,万籁俱寂。冷嫣葎陷入了沉思之中,雪白的脸蛋在林荫之中有如一尊玉像。
蓦然间,马惊声嘶鸣起来,冷嫣葎一惊,只见一匹脱缰野马泼风般迎面奔将过来,马背上一人匍匐着,双手紧紧拉住缰绳,面色惨白如纸,似已吓呆了。这匹马失去控制,骤然奔至二人车前,竟不知闪避,直挺挺地撞了过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电光石火之间,白影一闪,冷嫣葎已到了马车前,似乎只一眨眼间,她便由车上到了车前,有如她本是站在车前,一直纹风未动似的。冷嫣葎不愧为顶尖高手,虽在心神恍惚之下猝然遇险,反应仍出奇的敏捷,身形一到马前,左掌疾伸,撑住了犹在前驰的马车,右掌倏出,快如闪电般扣住来马马缰,往下一拉,往后一推,那匹高头大马的前奔之力顿转而为下,又由下转为向后,嘘律律一声悲嘶,向后连退数步,坐倒在地,嘴上已被勒出血来。
那骑客显然也未料到这名妙龄少女竟有如此强劲的腕力,呆了一呆,待到醒觉时,已是不及,骨碌碌随马后坐之势滚倒在地,顿时哎呀哎呀直叫唤。
冷嫣葎冷冷向对方望去,只见这名乘客是名三十多岁的书生,身着儒袍,下摆已撕裂了一大块;头上书生巾已松散,浑身尘土,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柄纸扇,他全身虽狼狈不堪,那柄纸扇倒完好无损,洁白无污,不损儒人之雅。
那儒生从地上爬起,拍拍灰尘,执扇抱拳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晚生感激不尽。区区姓刘,不知小姐贵姓芳名,可否雅告。”
因为已近自家地界,冷嫣葎已恢复了女装。冷嫣葎见他一付酸溜溜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道:“区区姓冷,不知刘公子何事慌张若此,以致误撞路人?”
那儒生不胜羞惭,道:“惭愧,惭愧。小生正欲前往邙山游览,谁知这畜生半路上发起性来,狂蹦乱跳,又反身奔了回来。晚生骑技低下,驾驭不住,被这畜生直驮到此处,幸得小姐解救,方脱此困。搭救之德,再再拜谢。冲撞之处,还望小姐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完深深一揖,道:“晚生要告辞了。”转身去牵马匹,再拉犹然未动。使出吃奶的力气,怎奈马躯沉重,始终动也不动。
冷嫣葎微微一笑,走到马前,轻轻在马屁股上推了一把,那马顿时站立起来。那儒生猝不及防,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慌忙爬起,讪笑道:“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姑娘见笑了。”手脚并用,爬上马背,掉转马首,扬鞭催蹄,向来路驰回,转眼间在小道尽头消失不见。
马车续行,终于到了邙山,两人稍事打尖,便弃车步行上山。山道上行人不绝,大多是上上清宫上香的。道路两侧山清水秀,松柏盎然,长草密林中不时露出坟堆墓陵,秀雅之中透出一种凄清冷森之意。
谢恩正自感叹,左首长草中忽地传来激烈的兵刃交击之声,随即听到一声惨叫,一人从长草中奔出,慌慌张张地踉跄向二人奔来。行人见状,俱都大惊,纷纷走避,因为这人浑身血迹,手中拿着一把鬼头大刀,刀尖上鲜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谢冷二人面色俱是一变,飞身迎住那人,喝道:“什么事?”
那人神色惶恐,道:“鬼……鬼……”
冷嫣葎心一跳,道:“鬼什么?”
那人道:“鬼……鬼门关……鬼门关追杀我……”
冷嫣葎面色骤变,道:“岂有此理,他们竟敢在邙山动手。他人在哪儿?”那人手向远处长草丛中指去。
冷嫣葎奔行如风,几个起落已进入深及胸部的草丛中,只见风吹长草,草浪起伏,如波涛涌动,数十丈之内,哪有半条人影。她再往前驰去,只见一片茅草倒伏了一大片,当即掠身过去,赫然只见一人俯卧于地,一滩血淌在地上,尚未凝结,显是刚死未久。
冷嫣葎面色微变了变,道:“吕一惟。”
谢恩真元虽未尽复,但休养了七日,功力已不在冷嫣葎之下,一直与她并肩而行,不曾拉下半步,道:“你认得他?”
冷嫣葎将他那柄至死犹紧握不松的吴钩剑拿起,道:“他是我教烈火堂的下属,专负守卫巡山之责的。”阳光下只见那柄吴钩剑剑柄上刻着一团燃烧的火焰。
谢恩心中震骇,邙山乃重天教总教所在,是何人竟敢在此龙潭虎穴之地动手杀人,而且杀得是重天教门下,可叫人猜疑不透了。冷嫣葎面色忽地一变,道:“先前那人呢?我怎地从未见过他?他见了我怎不认得我?快,咱们回去。”两人风驰电掣般赶回山道,但见风动枝叶,山道空荡,哪还见半个人影。
冷嫣葎脸上如笼罩了一层严霜,默不作声地向山上行去。谢恩道:“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冷嫣葎道:“这人可能是鬼门关的。”
谢恩一怔,喃喃道:“鬼门关……鬼门关……”刹那间心乱如麻。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上清宫。谢恩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建筑物矗地而起,金碧辉煌,飞檐翘脊,朱墙碧瓦,在阳光下金灿灿闪烁无已,如宏伟壮观的一座宫殿。
两人步入宫中,只见上香之人络绎不绝,大殿之中香烟缭绕,云气氤氲。谢恩心知这上清宫定也已在重天教掌握之中,目光向殿上诸人一一扫过,忽然见一执扇儒生向自己眨了眨眼,不由一怔,还未明其真意,那儒生已挤身过来,向两人施礼道:“原来是小姐驾到。又在此相遇,真是晚生三生有幸。小姐是给令尊令堂上香许愿么?”
冷嫣葎闭口不答,她现在可没兴致与他调侃了。那儒生也不计较,向谢恩施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谢恩见他目光闪烁,似有意似无意又在向自己使眼色,更不解其意,道:“阁下是……”
那儒生道:“区区姓刘。”
谢恩道:“我不认识你。”
那儒生道:“当然,当然。”哈哈大笑着从谢恩身侧擦肩而过。谢恩忽觉手心落入了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