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客道:“什么叫做‘逍遥游’?逍遥游,即无所不往、无所不在的遨游。本派取名逍遥派,一切行事当以逍遥游的境界为准则,本门武功,当然也要追求无所不往、无所不能、上天入地、潜游冥海、飞腾九霄、接古思今的逍遥游境界。”说完之后,口讲身教,施展开一路袖手剑法来。他使这路剑法平平常常,淡淡无奇,比之谢恩之奇幻莫明、千变万化颇为不如,但潇洒自如,有一种飘飘然欲仙的神仙气象。
一路袖手剑法使完之后,又接连使了满天星剑法与缥缈剑法。这两路剑法谢恩都曾见识过,满天星剑法以快为长,缥缈剑法以轻灵空蒙为主旨,但在白袍客手中使来,两种意境却是全然相反,满天星剑法反而至缓至慢,缥缈剑法剑招凝重,一削一刺清清楚楚,剑路正大光明,毫不显空蒙之象。谢恩不明其理,心想:“师祖是本派前辈,怎么这两路剑法使得似模似样,却全然不领会其中的诀要之处?”
白袍客无论前进趋闪,横跃侧飘,都是雍容大方,不求高贵儒雅,却自然有一种清高飘逸之气流露出来。庄子《逍遥游》有云:“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是谓逍遥。”白袍客神态逍遥,象天空浮云,小溪流水,自由自在,似乎正遨游九天碧海之中,无穷无尽,无所不往,当真是游于无穷。谢恩对他因何使这两路笨拙的剑法甚是不解,但对他天生自然的飘逸神态、清雅气象却是暗暗喝采不已。
那白袍客忽然将玉箫往颈中一插,拍出了两掌,掌心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一热一寒两股浪潮顿时笼罩十丈方圆。谢恩暗暗惊骇,那白袍客虽无意伤他,但时冷时热,却是颇不好受,忙向后退出了十余步,寒气热潮袭到时,劲力已甚是微弱,当伤不了自己。
白袍客左手金光,右手银芒,施展的正是日月掌。使到半途,金银光芒一隐再现,却已转变成右手阳,左手阴,掌力变来变去,竟是随心所欲。谢恩当初见那冷氏兄妹施展此项武功时,都是左手日掌,右手月掌,一阴一阳,绝不混淆的,而看这白袍客,显然左右手阴阳掌力可随意变换。
一套日月掌法未使完,又已改作随波掌法。随波掌法本追求的是飘洒自如、随波逐流的意境,于自然之中蕴含杀机,平常之处隐伏凶险,但白袍客使这一套掌法却与谢绝所教的相反,一招一式横拍直劈,并无丝毫奇诡的变化,反倒象一个初学武者练习的入门基本掌法一样,只求招式端正,劲力运足,却不讲求丝毫变化。
随波掌法使到酣处,白袍客突然清啸一声,拔身而起,身在半空,力尽而泄,只见白袍客左足在右足跟一磕,借着一磕之力,去势如箭,竟比第一次上升还急,正是摘星功。谢恩一惊之间,白袍客头顶已堪堪撞上洞顶冰棱。便在此时,白袍客忽然潇潇洒洒地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翻过身来,左足在冰棱上轻轻一点,阻住冲势,飘然落地。谢恩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喝出一个“好”来。
白袍客笑道:“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
谢恩一愕,意有所触,道:“什么意思?”
白袍客道:“逍遥游追求的本是无所不往、无所不能的境界,若一味偏执于奇、快、诡,岂非大违其本意?我反其道使这几套武功,是要叫你懂得,本派武功不必拘泥一格。袖手剑法以奇变取胜,但一味追求奇变,却是永远也不会达到真正逍遥游的境界的。”谢恩脑中轰的一声,似是隐隐窥见了一个武学新天地的门槛,不禁脸露喜色,潜心思索起来。
白袍客续道:“本派武功,招无定势,意之所指,任意而为,不求招式的完美无缺,即使浑身是漏洞破绽又如何,只要你能在对方击中你之前击中对方,漏洞自消。所以本派武功,无论使什么招式,均要顺乎自然,因势着招,万万不可勉强。你如果明知这一招施出,只能挡住对方的攻势,而不能进一步反击对方,但如将这一招中的两个变化取消,变横截而为直削,顺敌兵刃而下,便能反守为攻,说不定还能削去对方五指,这个时候,你如能不拘泥于固有招式的限制,而以取胜为第一要务,那剑法上就精进了一大层。这就是本派最高深武学中所说的‘行乎其不得不行,止乎其不得不止’的道理。”
谢恩若有所悟,心痒难搔,点头称是,心想:“那么我反手用剑,不受右臂残废制约,亦可算是顺其自然了?”
白袍客续道:“剑法练到此等境界,才能算是真正登堂入室,可以与真正高手一搏了。恩儿,来,咱们边练边教。”
谢恩喜道:“好。”见白袍客向他招了招手,当下玉笛一振,刺向他中腹。白袍客玉箫一挥,封住了整个上盘门户。谢恩这一招踏中宫直入,若刺不中敌人之后,另有两个变招,一刺左右双肩,一刺面门,但那白袍客已护住了整个上盘,谢恩这两剑若再刺出,不但毫无用处,说不定反为敌所困。谢恩正要顺势施展出后两个变着,忽地心头一动,想起了白袍客的“以取胜为第一要务,顺其自然,因势着招”的话,眼见那白袍客玉箫护住上盘,中下盘露出空门,当下笛尖一沉,刺向他的小腹。
白袍客喝道:“好!”后退了两步,笛尖堪堪刺到他小腹前半尺之处,便落了空。依据袖手剑法的剑理,谢恩这一刺不中,必当先回护自身,再蓄劲攻敌,但敌已先退,谢恩若再回剑自守,岂不是一招废招?谢恩心念电转,更不思索,不退反进,踏前一步,玉笛直刺过去,笛尖轻颤,刹那间已笼罩住了白袍客的小腹空门。
白袍客脸露微笑,又赞了一声,玉箫一指,后发先至,刺到谢恩的面门。谢恩忙半途收招,玉笛一展,紫光闪闪,晃头侧身,避过来招的同时取敌右腿。白袍客右腿忽地飞起,踹往谢恩胸口。这一招一举两得,谢恩玉笛已然在外,霎时间陷入被动之中:格档不及,无法后退。
谢恩正待弃笛认输,蓦地见到对方右腰是个空门,当下毫不迟疑,笛尖稍侧,迅捷无伦地刺向对方右腰要害,对白袍客的飞腿竟是不挡不架,不闪不避。谢恩这一剑本已刺出大半,回救自是不及,但他不守反攻,情形却是大变。那白袍客若不收招后退,在没踢中对方之前右腰先已中剑,就算这一腿踢中了对方,但受重创在前,真力受损,也决伤不了对方。霎时间优劣之势已颠倒。那白袍客连连喝采,身形微晃,已滑出丈余。谢恩细想刚才这一招,除了如此大异常理地变招方可解困厄之外,实无其它更妙的方法了。师祖这一招显然是有意露出这个空门,让自己变招化解的,不由摸了把冷汗,挺身再上。
白袍客并不进攻,只与谢恩拆解剑招,身形闪转、玉箫挥洒之间,若有意若无意的总在身上某处要害露出空门,而这空门所在,谢恩若想攻击,必然要大违剑理,有时更是要使出什么招数也不是的剑招,方能攻其破绽或者解已困厄。白袍客一边拆招,一边讲解,两人相斗时间愈长,谢恩于“顺其自然,因势着招”八字便领悟愈多。
两人直拆了五六百招,白袍客才招呼谢恩停下来,道:“时已中午,想必你已累了,歇歇再练。”
谢恩道:“是。”神态恭恭敬敬。
白袍客取出两块烤熟的腊肉,递给谢恩。谢恩称谢,双手接过。白袍客眉头一皱,脸现不悦,道:“不必拘礼。亏你学剑如此聪明,为人却此等迂腐,这可大违我意了。咱们逍遥派不但武功文学、琴棋书画要不拘一格,为人行事也当潇潇洒洒,哪有这许多繁文缛节,你趁早别来这一套。”
谢恩听他如此说,心下反而一喜,笑嘻嘻道:“师祖说得是,晚辈却之不恭了。”大吃起来,入口口感极好,赞道:“师祖手艺还真不赖,这肉腌得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火候不温不火,色香味俱全——师祖不但腌肉技术好,烤肉技术也是一流的。”
白袍客喜道:“你说得极是。这烹饪之术,我可不输于天下任何大厨的。你尝尝这腊肉中都有哪几味?”
谢恩曾多次与温红狐玩这种游戏,已是驾轻就熟,当下闭目咋舌,缓缓道:“这肉中共下了七种佐料,有茴香、大蒜、辣椒、盐、白糖、醋,还有两味是草药。嗯……是伏苓与三七。哇,敢情师祖这肉吃了还能治伤。”
白袍客脸露赞赏之色,道:“正是。”
谢恩见他高兴,更是尽展所能,道:“这腊肉取自麋鹿腿上。这鹿不大不小,只有两三岁,鹿肉不老不嫩,正是腌腊肉的绝佳之物。师祖先加入五味腌制了三月,醋与三七则是三天前掺入,所以现在吃起来不腻不酸,药力也已透入深层。想来师父是专门为晚辈准备。”
白袍客喜道:“你说的一点不错,就象亲眼看到一般。哈哈,我收了你这个弟子,也算不枉了。”
谢恩福至心灵,立即拜道:“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