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行曲谱变化之精微之处确非常人所能领会,更兼笛箫虽然大同,却有小异,口型不合,便也奏不准音,谢温二人默记曲谱,耳闻轩辕潇湘诚心指点,不断调整口型与手势。二人先学奏曲,因此吹奏之中不含内力,既然不含内力,便无须担心误入旁门左道,或者内力走岔,真气逆流,走火入魔。
两小虽然踏入江湖无多日,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谢恩吹奏之中,脑海中缓缓闪过一幕幕往事:太湖结友、师门巨变、武林大会、骨肉重逢、千里无人烟的旷漠之行、白雪皑皑的险峰峻谷、以及近来连番怪遇、和一切风霜之苦、跋涉之劳、思亲之情、云雨之欢、刻骨之爱,思潮起伏,一浪浪涌上心头,笛韵之中,自然而然也蕴有春夏秋冬四节气象与凄清悲壮之音调,似乎一个久历江湖的风霜老人在临风怅叹,回首往事,一会儿心怀激壮,一会儿情伤离别。
温红狐美眸泪花闪闪,显然也勾起了往事前尘,笛韵缠绵清亮,时而黯然凄切,时而慷慨激昂,情致飘忽,变幻不定,一支曲子,却奏出两般意境。这首江湖行曲之中,果然暗藏有无穷无尽的细微精奥变化,各人的领会不同,奏出的音韵便也各各相异。
轩辕潇湘连连赞叹:“两位果是奇才,初学此曲,便已领悟了其中的意境。现在两位已会奏此曲,下面便要学内力真气的运行了。”当下将如何运气、如何气至何经脉何穴位,该吹哪一个音调,又如何调整身姿、如何按指一一给两人解说明白。
谢温二人资质聪颖,第一遍已然学得个大概,第二遍已然若有所悟,到第三遍时便已学全了整首曲子,每一变化都已牢记心中。至此两人武学上的修为又继服食天心丸之后进了一大步。轩辕潇湘教完之后,即告辞而去。
谢温二人送出门来,只见店堂中那数十名豪客仍在,拱手道:“你们如是献药来的,便请回吧!请转告其他江湖同道,朋友们的心意我领了,孟神农治不好的伤,各位的灵药想必也没多大用处,不必徒费精力时间了。这且谢过。”说着向群豪一揖。
群豪又是惶恐,又是佩服,齐齐还礼,道:“少侠吩咐,小人们谨记在心。这就别过。”
谢恩道:“各位朋友请自便。”群豪逐一抱拳施礼,告退而去,瞬间偌大的店堂便显得空空荡荡的。
此后一路上果然再没人来骚扰,两人过了日喀则,不几日便进入无边无垠的大草地。一眼望去,白雪起伏,皑皑远延,直至与天相接,景象壮阔无比。这番情景与初入高原时又自不同,两人欢喜之极,拍马疾奔,欢声大叫。大地洁白,银妆素裹,纵驰在这般纯净无瑕的世界中,两人身心都如受到一次沫浴,胸中一片清净,再无丝毫俗念。
不一日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座冰峰如玉柱般直耸天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问牧民,珠穆朗玛峰已不在远。两人目扫群峰,只见烟云缭绕中,一座高峰若隐若现,犹如鹤立鸡群,四周群峰俯拱,显然这座山峰便是天下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
两人谢过牧民,备足饮食,向山谷驰进。喜马拉雅山脉绵延数千里,雄伟绝伦,确非中原任何山脉所可比拟的。两人一进入山谷之中,便觉得以自己踽踽两人,处在这险峻山峰之中,实是渺小之极,大自然的神奇,令两人赞叹不已。
不多久间,两人便于山谷盘绕之中迷失了方向。谢恩取出地图,只见山峰交错,一条红线穿绕其间,红线终点之处,画了一颗红星,注明是半尘坡。两人辨明方向,按图索骥,纵马向右侧山谷里驰去。
山峰雪积没膝,行不数里,山路滑溜凝冰,马便再也爬不上去了。两人只得弃马步行,任由两马下谷而去,施展轻功,手牵着手,双足使劲,在雪地中犁开一道雪浪,滑行而去。这是两人在侠隐谷中练就的本领,下峰上峰,仅靠双脚滑行,不但省力,而且速度极快。这喜马拉雅山的山峰比诸天目山那是不知险峻多少倍了,但两人此刻的功力较之天目山时却又大大不同,互相扶携之下,倒也没感多大的困难。
两人滑行了一阵,颇感吃力,谢恩看见险崖下斜探出数棵耐寒的高山灌木,折了四根,每人脚下绑上两根,如此一来,果然省力多了,上峰有如御风而行,下坡则似箭驶鹰冲,远远望去,只有两粒滚动的青点与红点。
转过几个山峰之后,面前忽有一座屏风似的悬崖壁立,阻住了两人的去路。这道悬崖高逾千寻,险不可攀,崖头前探,似乎随时要坠落下来。两人抬眼一望,顿觉一阵气闷,目眩眼花。正惊疑间,突见离崖顶数十丈处,有一个黑点在蠕蠕而动,再定睛细看,这个黑点竟是一个人。在这人天交界的绝峰里发现有人,已是奇怪,而这人竟在壁立千仞的悬崖之上攀登,更是透着邪气。两人脚下加劲,如风一般飞滑过去。
到了崖底,向上望去,数十丈距离,望向那人,仍不甚瞧得清楚。只见那人身着黑衣,头扎白巾,身手灵活如猿,腰间束一根绳索,连着一把飞钩,每攀上数丈,便用飞钩向上抛去,准确无误地抓住小树或是岩石裂缝,踩着凸凹的岩石疙瘩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爬上。眼力虽然极准,身手虽然矫健,但显然不会武功。
谢恩叫道:“这位大叔,你爬上去干什么?”那人面色沉郁,头发蓬乱,一张脸涂满了污泥鲜血,也看不出有多少年纪,见有人到来,连眼睛也没向下瞥一下,仍是全神贯注地向崖顶攀登。
谢恩又叫道:“这很危险的,你能下来跟我们一见么?”那人仍是充耳不闻。
温红狐嗔道:“你是聋子是不是,我恩哥哥问你呢?”
那人忽然一脚踩空,踏在一块碎石上,哗啦一声,碎石塌了下来,幸好那人腰间系着保险绳,只是身子向右一侧,即定住了身形,但脸上又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一条血痕,鲜血浸出,丝丝的抽痛。温红狐一声尖叫,拉着谢恩避开呼啸而下的石块。
那人一言不发,又咬牙向上攀去。谢恩不忍,叫道:“你下来罢。你不会武功,这样做是有生命危险的。”
温红狐道:“你再不听话,等一会摔下来,我和恩哥哥可救不了你。”
那人蓦地里回过头来,目光中放射出两道凌厉的杀气,恨恨道:“谁说我不会武功?”谢温二人与他的目光一触,机伶伶打个冷颤,见他满脸污血,神情狰狞,心下骇栗,再也不敢相劝。
温红狐撅嘴道:“我们好言劝他,他还要对我们凶霸霸的,咱们别理他,他摔不摔死又关我们什么事!”拉着谢恩的手就走。
两人滑行如风,走不多久,那道悬崖已被一道山梁和密密丛丛的雪地灌木挡住,不复再见。再行数里,走进一片稀疏的树林,过了树林,又向上行了数里,空气愈来愈是稀薄,雪峰上寒风时作,冰屑雪粒漫天扬起,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但拂在肌肤上,却是寒冰刺骨。越往上行,路越难走,而寒意愈重,空中娇阳高照,但阳光亮冰冰的,一点暖意都没有。
再行半个时辰,两小忽然看到一副奇景,都惊叹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冰川如龙,相互交错,冰柱、冰山、冰石林立,阳光之下,折射出奇彩万丽的光芒,神幻莫明。到处是冰,触目皆冰,除了冰柱、冰山、冰石之外,还有冰棱、冰笋、冰凳、冰椅、冰碗、冰桌、冰筷,无所不有,无所不具,包罗万象,简直是冰的天堂,冰的世界。
两人正惊叹间,忽然瞥见面前冰柱上映有一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影,两人同时发觉,惕然喝道:“谁?”急转过身来,但见冰山玉立,积雪依然,哪还有什么人影。两人不觉毛骨悚然,急向身后的冰山奔去,到了冰山后,也是人影皆无,除了重重叠叠映于群冰间的自己的身影,无一疑踪。但两人却在雪地里发现一个若隐若现的鞋印,积雪盈尺,鞋印却只浅浅的陷入雪中半寸,显然这人轻功极为高明。
谢温二人此刻的功力已非同小可,但这人竟能在二人的眼皮底下从容遁去,而且离去前还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轻功这高明,实已高出二小一大截。二小都不禁骇然。谢恩高声道:“是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但四周音声寂然,风声息止,积雪不扬,阳光懒洋洋地照下来,除了空谷回声,别无他音,显然那人早已远去。
过了良久,温红狐才说出话来,道:“恩哥哥,这人轻功高明之处,除了我爹与你娘,我再也没见过有人有这么高的轻功了,难道……难道这人是你爹爹?”
谢恩浑身一震,但旋即黯然道:“不,不会,我爹武功已被废了,这人绝不会是他。”
两人心存疑惑,出了冰川,面前一片莹白如玉的世界,触目皆是逾尺积雪,至此处已是万物不生,左看是白茫茫,右看是雪皑皑,夹或冰川交错,一阵冷风滴溜溜吹来,两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气运丹田,将一股热烘烘的内息流转周身,才消了这不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