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他总是会在一天中不一定某个时间突然消失。而过了那么一两个小时又会突然出现。
当然,是对于别人来说。
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些人在看到自己消失后的反应,连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但是无论怎么样喊他们,他们都毫无反应。
一开始自己还觉得这样挺好玩的,但是当他发觉自己消失的时间逐渐变长的时候,他有些慌了。
在请教过黑白前辈之后,奈布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点也不好玩。
谢必安告诉他,他的这种情况就像东方的鬼一样,看得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自己。
他现在与鬼的最大区别就是他在一天中还有一段时间能够被人看见。
具体要怎样解决,他们也不清楚。
等到自己完全消失的那一天,恐怕就没人再记得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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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夜,奈布又一次独自坐在黑暗的露台上,数着自己身上的旧伤疤出神,顺手用从艾米丽那里拿来的绷带为将裂开的旧伤重新缠起。
雇佣兵的每一滴眼泪都是血液做成的。奈布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过去的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早已经过去,那时候的自己太过于紧张,没有时间去哭。而现在生活趋于平静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哭不出来了。
以至于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消失后,心中也仅仅只是有微微的伤感而已。
曾经某一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坐在这里上药时,被一个人撞见了。他说他只是碰巧路过。奈布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没有哪一位正常的英伦绅士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而来到露台上吹冷风。
他本来还想接近自己,见到自己手中挥舞的军刀之后,无奈的退了回去。奈布可不相信他左手上的长达15厘米的指刃会打不过一把廓尔喀军刀。
正因如此,以后每次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都多留了一个锁门的心眼。
防患于未然。
但是今天奈布偏偏就忘记了锁门这件事。
当他听到锈蚀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没锁门。
奇怪的是来人似乎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向露台内望了望,旁若无人的在他的注视下走进了露台,然后不偏不倚的正正好好坐在了奈布身边。
奈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八成是又消失了。
来得真是时候。奈布笑笑,却并不准备走,心想着看看这个裘克口中的伪绅士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是见鬼了。
最巧的是,他还真的就什么都没做。
奈布这才发现,他今天好像什么都没带。
左手上的指刃不知为何拆下了,连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具也没有戴。不过这也恰恰印证了奈布很久以前就有过的一个猜测。
杰克不是秃子。那只是一个和面具同色的头套而已。
忽然又想起来了一句话,谁说的忘记了,好像是说如果杰克这个家伙哪天出来没带指刃就要用火箭筒戳死他什么的,可见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绅士是有多拉仇恨。
趁着他没戴面具,奈布多看了那张面具下的脸几眼。
嗯,挺帅气的。
不过,没我帅。
奈布今天出来也是破天荒的没戴兜帽,用发带将一头栗发简单的束起就草草了事。
反正都是要消失的人了,还在意那些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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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要消失了,特意过来送送你,可是没想到你不在这里。”杰克轻笑着开口,如果不是那象征性的笑声,奈布险些都认不出来这是杰克所说的话,“不过没关系啊,至少我还想着你,真希望你也能记得我。但我知道,你不会记得我的,因为我不配。”
“毕竟我只是一个冷血的开膛手而已,仅此而已。”
真奇怪,自己竟然有些想哭。
是心理作用吧,在得知自己即将要消失的时候明明都没有这么伤心呢。
只是单纯觉得心里好像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奈布努力抬起头,好像这样眼泪就不会不争气的落下来一样
等到奈布再次低下头,看向旁边的时候,才发觉杰克早已经离开。
他是离开了,但是他的手杖却留在了这里。手杖上的玫瑰还没有枯萎,丝绒般的花瓣在银色月光的映射下宛若有了生命。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伸向一边的手杖。
他不是说我不会记得他吗,那我就记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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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那么一天,奈布完全消失了。
他还在庄园里,但是似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
作为庄园中唯二能看见奈布的两个人,谢必安和范无咎发现他的反应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激烈,只是在那里静静坐着,看着自己以前的队友们进行游戏,带着的不是那把早已经生锈了的廓尔喀军刀,而是另一件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玫瑰手杖。
观战的地点有时是在军工厂,圣心医院;有时是在红教堂,湖景村。
但是这些地方,都少不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就是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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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克最近发现杰克有些不一样。
先不说他最近不再发出那种hiahiahia笑声,就是连一直随身带着的玫瑰手杖也都替换成了鬼脸披风。
房间中的玫瑰花从此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同样鲜艳的曼珠沙华。
艾玛小姐好像说过,曼珠沙华的花语是“至死不渝的爱”。
他的恋人死了吗?他记得杰克根本没有恋人啊。
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今天的裘克和威廉依旧是直男两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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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谢必安带着伞(范无咎)找到了奈布。
“你有没有什么话特别想对大家或者某个人说的,反正你现在说了也只有我们兄弟两个能听见,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谢必安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雇佣兵,“我们可以帮你转达。”
“你们为什么能看见我。”
“不愧是曾经当过雇佣兵的人,奈布.萨贝达先生,洞察力真是敏锐。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和无咎原本就是鬼使,能看见鬼自然不奇怪了,不是吗。”谢必安并不掩饰话语中对这位小先生的称赞,“不过撒贝达先生,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的吗?”
“既然两位鬼使先生这么问了,那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我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奈布顿了顿,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天晚上杰克对他,更准确的说是对着空气说的话,“喂,帮我告诉杰克,说我没有忘记他,让他失望了。”
“这不还是有话要说嘛。”范无咎不知何时从伞中出现,站在了谢必安身边,“哥,我们真的要帮他传达吗?”
“嗯,毕竟是他的夙愿,帮助他一下总是好的。”谢必安温和的笑了笑,拍拍范无咎的肩膀,“走吧,无咎。”
“对了,杰克先生,他很想你。”谢必安走之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的控制在了两人都能听到的范围之内。
“什么?”奈布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看时,却发现那两个人早已经消失。
他们走了,正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奈布松了口气,看似是坐在那里观战,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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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尔塔问过他,对于杰克的看法。
他的回答是,不靠谱的成年英伦绅士,喜欢发出奇怪的hiahiahia笑声,却意外的很受女孩子喜欢。经常被人怀疑他是个秃头。
玛尔塔不相信,她还问我有没有别的什么感受,比如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他仔细的想了想,对玛尔塔说,好像还真的有一点。
在看见玛尔塔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了之后,他才找到了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好像是数以百计的班恩飞奔而过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形容的已经很形象了,未曾想,玛尔塔似乎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我说错了什么吗?那时的奈布有些疑惑,自己真的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在看到杰克的时候,似乎还真的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只是一点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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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游戏早已经结束了。
身边不知何时起雾了。
奈布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喜欢雾天,过于潮湿的空气似乎让他的思维都滞重了起来。倒是他身后的玫瑰手杖上的玫瑰,反而愈发的娇艳了起来。
匆匆戴上了兜帽,在红教堂中兜兜转转的寻找地窖。
过于浓重的雾气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奈布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护肘竟然还能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用了一次。
结果是想要找的地窖依旧没有找到,预警心跳却来得猝不及防。
即使消失了也会有预警心跳吗?
奈布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去理会那么多。毕竟现在除了宿伞之魂以外没人能看得见他。
在浓雾中,奈布看见了一点光亮。他向着光源跑去,看见了地窖。
地窖早已经打开,周围的浓雾似乎被什么照亮了,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预警心跳依然还在那里不急不缓的跳动着,不同以往错乱的节奏,这次的预警心跳异常平缓而有力。
往常这个时候,奈布都会在跳地窖之前把所有护肘都用完,而现在,他也这样做了。
在用到第三个护肘的时候,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从而迫使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有些生气的揉了揉头上刚才撞到的地方,转而看向了自己刚刚撞到的地方。
不是墙,也不是别的什么。
是杰克。
刚刚从雾隐状态脱离出来的杰克,脸上的表情被完全掩藏在了礼帽的阴影之中,无法看清。
“小先生不是消失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杰克的语气平静,如同和一位再熟悉不过的朋友叙旧一般。
“明知故问。还不是因为某人说想我了,才回来看看。”奈布理了理被雾濡湿的碎发,礼貌的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是说消失吗?”杰克忽然就笑了起来,“你不会再消失了,因为有我在。”
“我喜欢你,小先生。”
在那一瞬间,奈布迎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告白,虽然并不浪漫,甚至有些草率。
这一切在奈布眼里都如梦境一般虚幻而脆弱,但是眼前所能够触碰到的,所能够听见的,都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别愣着了,走吧。”杰克看起来心情很好,因为他的奈布没有拒绝他,“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想法么?”
“切,谁稀罕。”奈布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兜帽下的脸早已经红成了一片。
“奈布准备什么时候把我的手杖还给我?”
“不准备还了。”
“奈布开心就好。”
“我不在的时候有好好吃饭吗?”
“你在关心我?”
“回答我。”
“当然有啊,只不过奈布没看到而已。”
奈布.撒贝达不知道的是,其实杰克来与他“告别”的那天晚上,他根本没有消失。
他更不知道的是,其实宿伞之魂知道解决的办法,只不过告诉了杰克,没告诉他而已。
而那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