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份的天过了五点半基本黑透。
崔志华是村长的小儿子,在县城有间小门面,专售平日里从山上收的各种野货蔬菜。这两年效益不错,前段时间一口气买了两辆车,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村长出去了一袋烟的功夫,崔志华没来,倒是领着崔志成抬着竹架椅回了俞家小院。
也是赶巧,崔志成的面包车今天刚回村,停在柿子林崔强家门口。从家里到柿子林这段,车上不来只能靠众人抬下去。
村长媳妇和另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一起搀扶着俞幼欢从屋里出来,只见往日面红齿白的丫头此刻果然气若游丝的挂在另一妇人身上。一直守在屋外的众男人顿时着急忙慌的收了烟袋。
“挪过来些,赶紧赶紧。”
“哎哟,咋就突然成这样了呢。赶紧送医院。”
顾富贵和崔志成抬起竹架椅往台阶处移了移,众人合力将俞幼欢放上了竹椅。
“等一等。”
突然屋里传出了俞老太的声音。
只听这一嗓子,真真声如洪钟,便知老太太是真没大碍了。
众人回头,就见老太太光着脚,佝偻的身子已经朝着屋檐下的俞幼欢飞扑了过来。
“俞婶子,你咋连鞋都不穿一双就跑出来了,小心再着了凉。欢丫头的事儿你就别担心,你才刚好些,赶紧回屋躺着去,这有我们大家了。”一妇人道。
“婶子,快进屋穿双鞋。欢丫头有些不舒服,我们大家伙正准备送她去县城医院,这事儿耽误不得。你安心在家等吧!”
见俞老太一直紧紧抱着俞幼欢,村长发了话。
俞老太轻摇了摇头,“村长,还有大家伙,今儿个我们婆孙又给大家添麻烦啦。只是医院我们不去。欢欢这丫头是见我被蛇咬吓的,歇一歇就没事了。”
“婶子,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刚才马老头给欢丫头看过了,状况不大好,咱有病啊就得趁早检查治疗,不为别的,送大医院查查您也好放心呐。权当是体检啦!”顾富贵不敢往重里说,只好帮忙劝道。
“富贵儿啊,真不用,婶子心里有数。大家伙也都别劝我了,这医院我们真不去。天色也不早了,今儿老婆子也就不说那要面子的话,都回吧。这情呐,哎…”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心知老太太是铁了心了。
马老头虽好两口,可说话办事一向牢靠,这丫头若真是没几天好活,这样陪在老太太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人情,俞家唯一的男人去了外省打工,十多年不曾回来。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是明白人,谁还真指着一老一小来偿还点儿什么。
“咱们村就这么几号人,婶子千万别说那些生分话。既然不去了,那我们帮忙把欢丫头放床上去吧。”村长媳妇说完领着另两个妇人又扶起俞幼欢往里屋走去。
出来时,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
村长媳妇止住送行的俞老太,“今儿志成就留村里,婶子有什么事儿只管来说一声。”
俞老太含泪点头。
屋子里孙女儿面如死灰,身体冰冷僵硬,送医院她也想,可是不能啊!
…
这个月份的天过了五点半基本黑透。
俞老太关紧门窗,又烧了两个火盆,齐齐端进了卧室里。
俞幼欢像个布娃娃般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摸了摸被窝里俞幼欢依旧冰凉的身体,俞老太又塞了两个暖水袋进去,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眼前的姑娘分明还是一个月前的模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可这双胖乎乎的小手怎么突然就,就变了呢?
青蛇飚在崔家坳的山上很常见,这种蛇毒性一般,被咬后就是红肿疼痛的比较厉害,回村里在土医生马老头那贴个两贴膏药基本也就没大碍。而且村里的人大多会抓蛇,上山时多半也会随身带上一些防蛇虫的药,倒是少有人被咬的。
如今入了冬,蛇早该进入冬眠期。哪料俞老太早上上山就被一条半米长的青蛇飚一口咬中了小腿。
一竹棍打在七寸,青蛇飚抽搐而死,俞老太一开始颇不以为意,捡起小蛇回身往山下才走了两步便眩晕昏倒在地。
人到70,与她早就活够了,只是心中记挂小孙女,一直撑着口气,临死未能再见一面俞老太很是遗憾的晕了过去。
哪知再醒来时,就见俞幼欢正面色惨白的跪坐在她身前。
身遭的环境告诉俞老太,她们还在山上。腿部的灼热刺痛很快将她的注意力拉回身前。
那双熟悉的小胖手悬浮在她的左腿上方,从大腿至脚跟,似乎有一股灼热的力量,沿着腿部经络正在缓缓下移,每一遍都会有一丝腥臭的黑血从伤口处溢出。
反复推引了数次,伤口溢出的血终于变得鲜红,那股被牵引的力量渐渐消失。
腿部撕裂炙热的疼告诉俞老太,这不是梦。
孙女纸白着一张脸笑喊了声:“奶,你可好些了?”就栽倒在她身上,生生将她吓得再次晕了过去。
俞老太实在有些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孙女就被送走了。
她是真不敢让他们带她去医院,若是查出了孙女的异常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将她当成怪物烧死?
她不敢冒险。
可不去医院,孙女这副模样,谁又能来救救她?
俞老太只恨为什么躺在这的不是她,该死的是她这老不死的啊!
俞幼欢此时却是无暇顾及心焦如焚的奶奶。
今日所为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些,就她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精神力,还愣是被她仗着这些年的先知给操纵了个彻底,现在这副死样,该!
相隔十年,再次看到那张慈祥的脸青白交加的躺在泥地上,那一刻她根本什么都顾不得。
蛇毒入体,没有药物唯有逼毒。
这一动手,神识强行外放,直接抽空了体内大半神识光晕。本就不甚明亮的神元最终灰蒙蒙黯淡无光的如尘埃般泯灭在精神海中。
一开始俞幼欢还能感受到无尽的疼,像是被扔进了寒冷刺骨的冰水里。冻气顺着毛孔钻进皮肤,凝结成无数个小灰点融进血液里。随着灰点儿的增多,血管一点一点被撕扯、撑大、僵硬,流速越来越缓慢。
可这会儿躺在床上,骨子里的冷和疼随着流速变慢似乎被放到了最大,如烟雾般炸裂,扩开,最终消散。
俞幼欢只觉四周寂静一片,意识越来越模糊。
神元毁,六觉失。
这,是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