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四季更迭的凡界自在生活着,近百年的时光中悄然转逝,到也安稳平和。比起天界的寂冷凡界要热闹许多,繁华世界千姿百态。可即便如此她的心比之天界还要冷上几分,她在凡界孤独的行走,不与凡人来往,多是独处。
偏居向南的岭州尽头有一处小山丘,那里地势平缓,最主要是不管离魔界还是天界都相距甚远。她喜欢这样的距离,那会让她有安全感。山丘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因是居南气候宜人,时常能看到烈艳的阳光,那时她就会在庭院中架起一把摇椅,眯眼看着遥远的天幕,好似那样就能看到她想见的人。她知道此生她都不会再去见他。既然已经一别两宽,那就各生安好。不问,也就当全然不在意了。
她在这片世外桃源中不知今夕何夕,日子到也过得淡然。时光好似就是用来闲赋浪费的,缓慢而悠远。这些年她独自走过许多地方,足迹踏遍六界,其中也包括了有着繁盛美景的天门虚,那里的确如天后娘娘所说,当得六界难得的海市蜃楼。只不过她对拜入灵宝天尊门下无甚兴趣,只瞧了瞧风景便走了。她知道天门虚往来门客无数,多是踏破了门槛都未能拜入一派,若说起来也是为数不多的盛景了。这些年来她的脾性越发磨炼的平和了,对什么事都处之淡然,也越发不在意。她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许是年岁使然,许是经历了太多后的心性使然,到宁可屈居在这小山丘上,懒理六界尘世。
她在山丘上封了结界,除非是有术法高深之人有心窥之,否则很难寻到她。想来她毕生所学的道行都用在这了,到也真是不学无术的很。她自己却乐得自在,现在的她渐渐放下许多事,不再被束缚的她反倒不在意自己有所学成,反正她本不是个用功之人。那些年拼了命的追赶,不过是想离那人更近些。可后来她才明白,有些人无论她多努力都是无用的,因为他们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其实说放下不过是逼迫着自己不再去想,时日久了难免就真的麻木了。麻木了也好,总好过伤心难过。她这般自在惬意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就当她真在六界中消失了,从此不再有人记得。
在小山丘的百年中唯有两人来过此处,一人是南殊仙君,另一人就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的芙蕖上仙了。南殊仙君会来她一点都不意外,当初她走时就与他约好了待安顿好时邀他前来坐坐。话是如此,可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心思见人,还是南殊仙君寻了来。
那日他绕过蜿蜒绵长的池塘,在一处竹林中寻到她时,啧啧了半天,直说她这地方寻着好,冬暖夏凉,还有处林子挡风遮雨,闲暇时能赏花抓鱼。说了半天竟大有赖着不想走之意,引得她直想赶人。她放下手中泡着的茶盏,教他半杯茶都没喝着,愣是气得他说她小气。本想着请她去喝酒来着,到是省了他酒钱。
梵音这下可不乐意了,也不知道是谁小气,故意吊她胃口。她气呼呼从林树后挖出几坛桂花酿,丢给他道:“瞧瞧,不用你请,我这有的是好酒。”
他接过闻了闻,确实是好酒,不想她个小酒鬼竟还藏着这等好货,日子到是真过得滋润,比起他们这些被天条束缚着的仙官可不知要快活多少倍,私心里到有些艳羡起来,她这样未尝不好。
梵音替自己也取了一坛,这些可是她在凡界搜刮来特意藏着的,到是都用来招待他了。她也不着恼,与他浅浅对饮着,讲述着这些年生活的点滴,却是只字未提那个人。
想来她也是不愿知晓的,南殊仙君找她喝酒聊天,天南地北的聊,这些年天界发生了些许何事,六界又发生了何事,唯独小心的避开了那人,或许连他也看出来了,那是她心底永不能提的伤。好似不碰,就不会痛。
南殊仙君来找过她几次,但他寻常不得空闲,多是被职务所困,是难以陪她解闷。如今她已不再介意那些,反倒习惯了平静。她在漫长的年月中活成了那人的模样,感受着他的感受,好似唯有如此才是另一种想念他的方式。她的性子越发沉稳,人却是越发的沉默。时常都能一坐坐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与她从前活泼爱动的性子截然相反。
她就像是株迅速凋敝枯萎的花朵,毫无生气。她不再笑,也不再哭,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就算是偶尔情绪宣泄,也像是隐忍而悲戚的。她是真的变了,变得不再是从前那个骄纵自信的魔界小公主,她开始变得自卑,害怕面对尘世。她将自己藏在远离六界之外的小山丘上,封闭了对尘世的认知,躲在只有自己的世界中。她以为只有如此,心才不会感觉到痛。
可她这样,总是让人存着一份担心。怕她不知何时就会消散了,无声无息的。她心底的伤和痛无人能懂,或许正是因为自小没有经历过悲伤,才不知如何去化解。
南殊仙君每每见到她如此强颜欢笑,心中也是悲伤的很。这世间真的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时间来解决的。而她不想说的,他又何必说破徒增悲伤。
“喝酒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不醉不归。”她碰了碰他的酒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原来她不是不欢愉,她只是忘了要如何去欢愉起来。
————
除了南殊仙君,来过她这个小院的另一人到是出乎意料。也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在院前的摇椅上躺了小半个时辰,险些要睡着,便察觉出周围有丝不寻常。那人气息纯净,罗带轻缓,就在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住脚步,惬意的盯着她看。许是没想到她离开天界后的日子会这般逍遥自在,竟滋生出几分嘲弄感。
那股灼人的视线太过强烈,想让梵音不去在意也难。她抬手挡了挡炙热的阳光,从指缝中透出的女子仙瑞霖霖,一身衣着气质不凡。而她并未带任何人前来,就那么低调的出现在她眼前。
芙蕖的到来是梵音所未料到的,她想过许多人,唯独是她,不该来探望她。或者说他们之间当真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她既然来了,梵音总不能将人轰走,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她起身行礼,不知今下又要如何称呼她。
芙蕖似乎并不在意梵音的反应,她也不说明来意,径直往她院前摆着的石凳上坐去。她看起来情绪不那么好,似乎还隐隐有几分倦容。
梵音泡了壶茶给她,她既不喝也不开口,只是瞧着她的眼神中带有哀怨、愤怒、不甘等复杂的情绪,一时让人很难说得上来。梵音一头雾水,不知她是几个意思,为何要那般看着她。若说起来她已远远地离了天界,难道还有什么不顺遂他们意的吗?需要她特意找上门来?
那应当是她在凡界的几十年间了,离他们大婚的日期已遥遥而过,莫不是芙蕖是想来显摆不成。那大可不必,她一介上仙,与她这种下等小仙有什么可显摆的,自降身份不成。而瞧着芙蕖的脸色到也不像是有什么得意或欢愉,反而隐隐藏着一种压抑的怨恨。她的眼神中犹如淬了毒的刀锋,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刀的捅上几次。
梵音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她的心思,她术法不及她,真要在这个偏僻地方有个什么,好歹连个给阿爹阿娘传话的人都没有,可不就让她籍籍无声的消失了么。
芙蕖只在她这里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走了,期间一字没说,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表露过。到害得她连口茶都没敢喝,深怕一个没留神的功夫就有不好的事发生。她送芙蕖走的时候,她目光深远的回过头来瞧着她,终是深深叹了一息,回了天界。
那一声叹息包含了什么梵音没能弄懂,到是觉着莫名其妙。不过想来芙蕖身为上仙,不管是在教养礼数方面,还是隐忍克制方面都要比她好上许多,是以就算她有任何不满,不在她面前发作也是情理之中。若真要对付她这个小仙,那也太跌面子了。可她此番莫名其妙的来又莫名其妙的走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像南殊仙君一样是来探望她,想看看她离了天界离了琉璃宫后过得如何?
如果她说离了他后她的日子不算好也不算不好,不知她是否会满意呢?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坦诚现状,坦诚她心底里的悲伤,似乎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这些都与他人无关。只要她自己勇敢去面对,旁人的心思如何能左右得了她。
那似乎也不是芙蕖上仙唯一一次来看她,往后的几十年中她也不同时间来过,每次来都是悄无声息的,可能是隔了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反正于她来说天界不过是瞬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