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澜曾在途径御花园时有幸遇到过他,跟在他身侧的小太监因手中抱着太多奏折而不小心掉了,出于私心她帮着捡了起来。那时他就如和沐春风般朝着她笑说:“谢谢。”虽然明知这是他惯有的招牌笑,但她还是抵挡不住,迷失在他的笑容里,自此一眼万年。
后来阿月问她为何执意要跟在她身边,她想她的答案或许很简单,只不知她是否愿意听。她本就是宁浩一直派在她身边的奸细,监视着她执行任务,谁知她潜伏到司夜离身边却是什么都没做,相反还背叛了玄月宫,这能让宁浩容得下她么,她替她求过情,那些为数不多的良善此生都已耗尽。可是宁浩还是要将这颗无用的棋子拔去,让她知晓背叛的下场,就算是在玄月宫被倾覆后,他还是要她一起去陪葬。那场大火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能逃得出去。
芷澜仰起脸,看着阿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中有对过往的不甘与憎恨,既然避无可避,那她又还需掩饰什么。她笑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做得那般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曾发现,否则以她的性格早就容不下她了,又岂容她还潜藏在身边受威胁。
芷澜一改怯弱,笑声中的坚定与自信是从未有过的。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就连说话都有了底气,这哪里还只是个奴婢该有的?阿月忽然觉着自己竟像是从未认识过她,甚至也不曾了解过她。她问自己,这个人与自己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她对自己的忠心,那些看起来情同姐妹的算计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叹了口气,罢了,终究还是要成空,何必再感伤怀,到底不值得。可为了这么个不值得的人,害死杜丽娘,是她此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她太急于心切想杀自己,想借着挑起轩辕澈怒意,她或许直到现在还不肯相信杜丽娘告诉她的话。
“你又是从何时开始在我的餐食中下毒的,你又是否可知因为身中寒毒的关系,普通的毒药于我来说毫无用处?”她眸色俱厉,神情愤怒。
“怎么可能,你的寒毒早就解了,我下的可是魂淬。你大概也听说过魂淬的作用,此毒无色无味,会随着血液流动侵入到四肢百骸,但凡饮用之人莫说是死,连魂魄也会魂飞魄散,半年之内必亡,无药可解。”她那笃定的语气,甚为不屑的表情都在讥讽阿月的无知。
她的寒毒全解了?虽不知她是如何知晓的,但她话中的一句话却引起了阿月的注意,她凝眸质问道:“你也是玄月宫的人?”看似是在问芷澜的话,可阿月心底却如明镜般,能跟在她身边的又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况且像芷澜这般身份特殊的人若非是自小就被玄月宫培养,又有几分勇气去扮演她?到底是她演的太像太无辜,还是她将她想的太简单,这其中是谁的错?
阿月讥讽地笑道:“看来他早就将你安插在我身边了,那些主仆情深的话你必定说得很费力,也很不屑吧?当真是辛苦你了,演了那么久。”她那淡若似无的嘲讽将彼此间铸了面墙,他们在墙的两端将过往划成碎片。魂淬是什么她又怎会不知,早在从芷澜口中说出这个词时她早该猜到,宁浩必定是不放心放任她一人在司夜离身边,又怕她在这场任务中心生叛心,才让芷澜监视着她的。那么说来芷澜会用玄月宫的秘药来杀她也是受了宁浩的指使?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就算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就算是对她有恨,这些年来她为玄月宫做的也早就还清了,以至于让他恨到连死了都要让她陪葬吗?或许是需要的,毕竟宁浩是她亲手所杀。因果循环,她都要还了这笔债。
芷澜脸色难看,阿月的讥讽就像是把无形的剑刺得她血肉模糊。那些不得已的伪装确实伤了她的自尊,让她卑躬屈膝的伺候着阿月,比让她扮演阿月还要刁难。她曾在那些灰暗的人生扮演中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她能一直演下去,或那个身份的主人已然离世,那阿月所得到的一切就是否都是她的,今日站在司夜离身边的人会是她,被人奉为公主的也会是她,站在至高无上权利巅峰的也只能是她。阿月凭什么生来就得天独厚享有一切福泽,她根本就不配,她也从未珍惜过。
“一开始我被安排在你身边确实是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推波助澜帮你完成宫主的任务,但你太过不争气,为了感情出卖宫主,难道你这样的人不该杀吗?你也不用拿那些话来激我,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是私人恩怨,牵扯不上别人。”那阿月就更迷惘了,他们还会有什么私人恩怨,难道这些年来她待她不够好么?她懒得听芷澜继续辩解,唤人将她拖出去,芷澜挣扎道:“我爱司夜离。”
她的吼声让阿月眯起了眸,她说什么,她爱谁?
“我爱他,早在你未出现前我就钟情于他了。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今日就算是为了任务该嫁给他的人也会是我,而非你。是你抢走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怀他的孩子,只要除了你,我相信我一定会有机会让他喜欢上我的。在你走了那三年中,就只有我与他,哪怕是在怀念中度过,我也知道我是有机会的,我能陪着他一起想过去的事,他心情不好时我会听他抚琴,我也能陪着他坐在月下赏景,那些年你又在哪里?是你的回来打破了我们的宁静,所以你又怎能活着,只要你活着就会破坏我们。我是不会让这样的错误持续第二遍,你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那次那么精密的计划都没能将你杀死,当真枉费了我的好计策。你必定很想找出那个凶手吧,你又怎会知道是我嫁祸给司夜离的,只有你们两个误会,你就至死都不会原谅他,我要让你们生生世世都解不开这个误会,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得在一起。我的计划成功了不是么?!”她扬起得意而嘲弄的笑来,露出恨意皎皎,“可是你为何还活着回来了?你为什么还回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知道我看着那场大火将你一点点吞噬是有多开心吗?望月公子本就该死,她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我替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有何不可?”
“所以就因为我挡了你的道就该死吗?”阿月执起搁置在桌案上的剑,那把剑确然染了不少人的鲜血,可她无论是杀谁都不会太无辜,过去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她不会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她从来算不得是个多干净之人,也不觉得一味良善能有何用,可她并非噬杀,那些不得已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命,她之所以在有能力后创办了望江楼,与玄月宫中脱离出去,成为半商人的江湖谍者,为的就是不再过那些血腥的生活,若能用手段来达成的事,何必还要耗费人命。这是她一直以来创办望江楼的信仰,楼中的姑娘也都信奉这点,然而她今日却要反悔了。
阿月一步步朝她走近,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望月公子。她眸光冷厉,眸底隐含悲恸,身上锐气尽显,乍然之下只让人产生丝丝惧意。她手中的剑尖在地面磨出一点点寒光来,映照在脸上只觉得像是走在地府的途中,无端就会颤栗。素来都说望月公子不好惹,江湖传闻果真并非是传闻,她的良善只会用在待她好的人身上。
她声音凉薄,声色讥弄道:“直到现在你还以为那些都是你的吗?一个觊觎者凭什么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成是理所应当?还是你以为就算我死了,你就能拥有那些?是你在痴人说梦,还是我不够清醒呢?你懂什么叫爱吗,你只是在掠夺,用欺骗的假象霸占着他人的所有,你以为这样的你会得到他的爱,会得到回应吗?不觉着太可笑吗?”她扬起笑声来,笑得那般悲沧那般孤独,好似在为这场情谊做祭奠。如果不是她,她又怎会与他错过那么多年。那些年又有谁能弥补呢?
“是不是只要你得不到的都该死?像你这般自私狭隘的小人又如何懂得情谊的珍贵,又如何会明白我对你的真心相待。罢了罢了,只当是我瞎了眼才会待你如亲,让你一次次有机会来害我。”她想起自己喝过她伺候的许多食物,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给堵了,难受的厉害,苦得发酸。若非她一次次劝着自己喝而被杜丽娘察觉到,那么说来愫愫喝过她的毒药了?
阿月闭了闭眼,只要想到杜丽娘她就全身都会犯疼,那种疼会侵入骨,每想一下都让她痛不欲生。愫愫,愫愫。我送她来陪你好不好?她欠你的我让她来偿还,至于我欠你的,待他日入了地府我必亲自来赔罪。此生你为我做的,来生我当结草衔环来报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