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桃夭辛辣的酒味入喉,呛得她眼底渐渐有了水晕,连眼底都变模糊了。她想她是真的太久没喝酒了,连酒是什么味道都要忘了。难怪人家说喝酒是能练出来的,她不喝就连酒量都退化了。
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泛了丝冷笑,他把玩着酒杯,笑得嘲讽而讥诮。原来在她眼中他们不过是一个长公主,一个摄政王,除了公事的对谈外,已不再剩什么话语。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与她多说的。该做的他都做了,如果她还是不能明白,无法放下,那他也只能接受。坦然的接受或许能让他好受些,除此之外他已别无他法。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疏离道:“酒,臣已喝,公主若无事便请回,臣不奉陪了。”他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面对她只会让他更痛苦。入口的酒是苦涩的,就像无人回应的感情。既然无法回应,至少不该再纠缠,伤人伤己。
他的话冷淡疏远,永远都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她眼中看到的那个他,在外人面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良善公子,其实隐藏在他眼眸深处的就只是冷淡而已,不仅是对世事的冷淡,更是对人心的冷漠。不过是世人眼浅没能看出罢了。或许是不屑,又或者是对她无所谓,所以他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便是毫无伪装真实的自己。而且就算伪装,她也是能看出来的,彼此在对方眼中就像是透明的还猜来猜去也没多大意思。
阿月没有理会他,又擅自斟了杯酒道:“你这次去有多大把握?”这下她的眼底就真的蕴含了泪,被包裹在雨雾中,哽咽了声音。
司夜离没有说话,凡是没有把握的事他都不会轻易许诺,也不想给她空欢喜一场。先前沈暮娩就对他暗示过这场仗会很棘手,北魏已经暗中联合了好几个国家来对抗西凤,那些想分一杯羹的小国自然不会推诿,那余下两国呢?东燕本是他最强有力的后盾,作为当初他联合起来一起攻打南晋的主力军,应是毫无吹灰之力就能胜的事。可谁又想到原本一枚已经是卒的弃子,被阿月推上了高位,重新令天壑大陆洗牌。而东燕国主的更换更是让他痛失一臂,在对付轩辕澈这件事上才会受到掣肘,甚至被动被他先出击。那些阿月可曾知晓?百里无殇此人尚且不知会做些什么,但轩辕澈会帮谁毫无争议,他若在此时也加入战局,那西凤真是岌岌可危。这些担忧他无法对她说,一来是不想她担心,二来是她为西凤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光是应付那些老臣就由她受的,外面的事自当交给他来处理。
“打仗的事胜负向来是难分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好。”他这是在向她解释了,既不给她空无的希望,也不叫她平白忧心。
一杯酒见底,阿月点点头,又再斟上。哽咽中含着苦涩笑容,能听得他这般解释已是不易,到并非他不肯说得太多是信不过她,而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即便有应对战略也要随机应变,跟着敌人的战术走才能及时调整自己。她只是因为担心而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其实很想对他说些贴心的话,就像寻常夫妻那样的叮嘱,哪怕是被嫌弃唠叨也是甜蜜的。可眼前明明是她爱不得恨不能之人,为何连一句违心的话都说不出呢?
“如果你只是想同我说这些,那你自可放心,我身为西凤的摄政王,既有辅佐之责又有护卫之责,虽然我与西凤有着宿怨,但那些都随着上一代的恩怨结束了。不管是谁欠谁更多些,还是谁利用谁更多些,都已无法算清。西凤毕竟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支撑着我一路走过来的还是这里的人和物,我守卫好这里也不枉费我们之间的缘分。”更何况西凤还养育了一个你。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然而想护卫西凤的心却是一样的。即便是这里害得他母妃惨死,他还是不想告诉她,免得她徒生困扰。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放下。只是不想再让仇恨伤到她一分一毫,所有苦痛他都宁愿自己背负。而他们,不过都是两个可怜人罢了。
他这是又在下逐客令了,将她想问的话都说完,让她无话可说。这么明显的用意即便阿月现在有些醉意朦胧,还是能听出的。他就这么厌恶看到她吗?还是同她讲话让他感到不耐烦?他这样情绪难辨,忽冷忽热的着实让人受不了。阿月心中苦不堪言,一口酒灌的狠了,猛地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司夜离习惯性伸手去拍她的背,可伸到半空才想起来,她不是最厌恶他不折手段的逼迫么,他这么做又算什么呢?只会更让她厌烦,从而更疏远。与其被她疏远,还是他自己亲手来做罢。他捏紧了双手,无力的放下。
阿月瞥到他垂下的手,忽然想起近来从太监口中不小心听到的壁角,说摄政王脾气乖戾暴虐,时常会看到他神情诡异的掐着他人的脖子,不知是怒到极点还是什么,都会有种要掐死人的感觉。他们怎么不知道摄政王原来是这副脾气的,还以为他真的如坊间传言般教养好呢。难道说他方才的举动也是想掐死她?他该不会真的性情难测,喜怒莫辨吧?这是精神有问题?
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阿月不太清楚,可她却是真有些醉了。她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怕自己忐忑又喝了杯酒才道:“那本宫预祝摄政王能早些凯旋而归,旗……”
“若我能凯旋你能允诺什么?”她的话被截断,这本是句很官方的话,她也预备着他听了又要不高兴,所以打算好了说完就撤。可他压根也没显露出不高兴的意思,相反很是淡定的问出后半句话来是几个意思?
阿月语焉不详,既猜不透他想听什么,又不知自己还能说点什么,怕自己说多错多。许是真的喝的有些多了,她竟口不对心道:“你想要什么,我便能允诺什么。”说完这话,她眼底的水雾更深了。他们之间何时要变成等价代换了?
“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懂。”他这么说着便牢牢扯住了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彼此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在酒精的弥散下慢慢发酵。从剑拔弩张的逼人气势,再到平复心底的不安。他就那样望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要看到她心底深处。有多少次他都想这么抱着她,不管她是挣扎反抗还是虚与委蛇,他都想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此生,他们都休想逃开彼此。哪怕是痛苦的纠缠着,也要至死不休。这一生不是只有她一人活在痛苦中,可不管他经历过多少苦难,有多少放不下的心结,他都不愿放开她。她若是藤蔓上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他也依旧是那不可转移的磐石,甘愿死在她手中。
她懂么?或许她不应该懂。她淬然笑了起来,带起了眼底的泪花止不住的往下流,如果他们之间只剩下了交易,用自己去换他的全力以赴,是不是也是值得的?可为何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与苍凉?她还在期待什么呢,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为何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拨弄起她耳鬓的发,顺便将那朵碍眼的白簪花抚落,她心里还惦记着谁,这是想为谁守节,可他偏偏不允也不让。他的声音轻柔,被酒熏染了音色,显得几分魅惑,“我不要等到得胜归来,你若许诺便是现在,哪怕杀光一兵一卒,我也会活着回来见你。你若违心,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他的眼底有克制有隐忍,唯独少了丝深情。
阿月避开了他炙热的眼眸,眸光触到掉落在地的白簪花。她闭了闭眼,轻轻笑了起来。訾夙,你也想要我幸福对不对?我也很努力想要完成你的心愿。如果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你会不会祝福我?訾夙,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温热的指尖触上了她的泪,像是害怕她会躲避般,他只敢小心翼翼替她擦拭。他轻叹一声,不舍看她这般为难,也不愿看她痛苦。罢了罢了,他怎么忍心伤害她,光是看她委屈的样子就够糟心了。他只不过也想在一味的付出后收获一点回报,他又不是圣贤,可她这样到像是他在欺负她了。
阿月的指尖触上他的手,这次她没有再逃避,而是很认真的看着他。她轻声道:“好。”那个好字不轻不重正好能被听清。像是春日花树开般灿烂在心底,又像是冬日皑皑白雪覆盖的寂静,他在冰与火的焦灼中看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他只知道他的情绪皆于她掌控,欢愉是她,难过也是她。而那个好字就像是打开了他们心结的大门,一时间让他情难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