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被救起后,府卫给她找了间客栈,让她稍作歇息,又替她买了新的衣服,让她饱餐了一顿,给了她些碎银两。女子却不要,推了几次后道出了缘由。女子道:“小女子本在街上卖身葬父,如今只需要将家父葬了,不需要这么多钱。”府卫听了也颇为感动,想着既是老爷嘱咐的命令,事后必定是要问起的,不如他好人做到底,索性帮女子将她父亲葬了。待一切弄好后,女子以为是他的大恩,执意要兑现诺言,要跟着府卫。府卫无奈,只得道出了陈政亦。女子就说要卖身给陈政亦,她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下把府卫难住了,别说府中有个颇为厉害的夫人,是万万不允许老爷娶小妾的。在凤都又有哪个人不知陈大人畏妻,他哪敢带人回去,这不是找麻烦吗?到时夫人若是知道他所为,非打死他不可。府卫将好歹都讲给女子听,劝她不要为难自己。女子到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求他道:“那你让我见一见恩人吧,我只想当着他的面给他磕三个头,也算全了我的孝义。”府卫听了颇为动容,也就答应了此事。待得回去通禀了陈政亦,此事算是成了。
哪知后来的种种缘由,就再不是人力所能为。陈政亦那日见女子时只着了件便衣,因在府中不便,怕惹出闲话,特意去了女子所居的酒楼。陈政亦坐在上首,女子着一袭粉红色裙装,妆容也是特意打扮过,略施薄粉。女子低头,并不敢看陈政亦,双膝跪拜,匍匐着给陈政亦行了个大礼。陈政亦自觉这是小事,哪用如此大恩,遂扶女子起身。这一来一往间,女子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陈政亦竟如触电般,目光焦灼在女子身上,再也移不开眼。女子眉目清秀,美目莹莹流转,温婉动人,笑起来如含了一朵秋海棠,又识大体,举止得当。陈政亦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当即被迷惑住。女子被陈政亦一瞬不瞬的盯着,脸色潮红,不知该如何。往后的日子,陈政亦为女子安置在酒楼,三不五时的就来看她。两人虽未提起卖身之事,陈政亦却是看上了女子,只因碍着家中的悍妇不敢把人娶进门。纸终究包不住火,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陈政亦的发妻知晓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陈政亦在当时也颇受朝中官员的嘲讽,连西凤帝都对他稍有微词,认为他无能。为此,陈政亦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等他再上朝堂时,却是他执意要娶小妾时。陈夫人阻拦无果,大骂女子是狐狸精,并在他们成婚当日差点烧了洞房,自此一直被陈政亦冷落,终郁郁寡欢,直至半年后药石无灵,驾鹤西去。
唐枫嘲笑着故意叫道:“相爷,你对人家老婆的事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由于角度的关系,司夜离既被檐角挡住,那从朝夕的角度自然以为他是在对流锦说。微风撩动,朝夕踢着脚下的小石块,斑驳的光影如一层朦胧的细纱,浅淡的碎光反照在男子身上,将男子平淡无奇的轮廓显得立体丰盈,朝夕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却能从口形辨出这个简单的词。她再看了看流锦,好将他仔细辨认,这个男子就是她在这个异时空无法撇开的宿命。朝夕在心中暗暗将他记下,免得下次认错他就要出大事了。司夜离,算你狠,你最好别栽在我手里。朝夕将石块往司夜离的方向踢去,捏紧的绣拳在空中无声的挥动了几下,距离太远,根本就是徒劳的,但她这一动作却愣是看呆了两个守卫,他们又哪里见过如此不拘小节又行为怪异的女子。
朝夕闷闷地转身,没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推着轮椅的男子正在静静地看她。男子肃穆的脸上唇角微微上扯,似笑非笑,眉宇间紧绷的神色却是明显的放松了下来,眸底神采流动,随即又掩帘平静无波。
贴身的随从与伯恒自是也看到了,眸中也微微露出惊讶的情态,伯恒掩了掩唇,他的脸色颇感尴尬,鲁潇然是第一次住在相府,却不想看到了如此失礼的一幕,且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府的主人。
“奴才推您去休息吧。”伯恒撩眸看了眼朝夕的背影,想不到鲁潇然会碰到她,还好她走得快。
司夜离留鲁潇然在府中住两天,就安排在他的院子偏殿中,鲁潇然却说要去看看满院子的兰竹,他们从竹林中走出,没料到朝夕才刚走。鲁潇然点点头,转动轮椅往前走,仿佛只是无意间瞥到的一眼,没有任何好奇,也没有多问什么。
朝夕是憋着一股气回到春暖阁的,这里虽然名义上是她的家,可她压根就没把这里当回事,反正拜堂成亲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又没有感觉过。朝夕在相府也住了些日子,时日虽短,她却时刻都记着,自己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所以对这个家对这个丈夫,她都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朝夕不喜出去,并非她性格里的拘束,只是她虽然失忆,对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就穿越来感到困惑,却在心底有种感觉隐约是经历过些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或许被人刻意的抹去了,所以她既有着对未来真实的感知,又有着模糊的困顿。她是警惕的,却又不乏这个年纪该有的不成熟。其实她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自然会活泼些,也会任性些,生了气会发泄,受了伤会委屈,对不喜欢的人就疏离,对喜欢的人又掏心掏肺。
一路踩着碎步,天色渐沉,雪花漫天,心里怀揣着心事,也忘了要打伞,银白色的花瓣栖落在肩头,也落在她如流丝般乌黑的墨发上,随即又融化。她怔怔地走着,似乎忘了冷是什么感觉,脸颊被厉风刮的涩涩生痛,直至回到院子,迷霭间有道淡粉色的身影立在红墙绿瓦间,单薄的衣衫随风吹乱,似乎也遮不住严冬带来的寒意,却在她心间燃起了一盏灯,橘黄色柔和的光在灰色的天地间显得那么温暖灼亮。随着来回焦躁的走动,灯盏迎风摇曳生姿。
朝夕心中一暖,脚下步伐未停。芷澜一直在院门口等着她,见是她回来,急急地迎了上去。撑伞替朝夕挡住雪花,脸色犹疑着担心,唤了声“小姐”,吞吐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又闭上嘴,喃喃地看着朝夕。芷澜原本是想问她在司夜离那边会否受到刁难,转念一想,再看朝夕不豫的脸色,不用问都明白她家小姐定是在姑爷那里受了委屈。那个人何时给过他们好脸色看过,又何时真心将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家人了?
“真是气死我了,气得我胃疼。”朝夕边说着边走进屋里,显然真是被气得不轻,径直的唠叨着:“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恶心的人,他不把他那个小老婆交出来也就算了,偏还摆出一副懒得理我这种泼妇的模样,连面都没让我见着,岂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小姐说得是,不然你家书一封给老爷,让老爷为我们做主吧。”芷澜扯起帘子,让朝夕进去,又收起油伞,建议道。
气呼呼地脸忽然一滞,写家书?虽说她是有看得懂古文,且对这些文言文的词解也都无障碍,但并不代表她会写这些繁复的梵文啊?更何况还要写给这个即便见着都未必认得出的爹,她想想都无从下笔。朝夕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万一到时自己露出马脚被戳穿可不是好玩的,遂吞吞吐吐说道:“算……算了吧。阿爹那么忙,这种打小报告的事总归不大好,届时阿爹为了给我出气,真去找司夜离麻烦,恐怕会搅得整个朝中都不得安生,皇上也会怪罪下来,这毕竟是皇上赐的婚。”
芷澜替朝夕解着大氅的手微微一颤,偷偷瞥了眼朝夕,似看一个陌生人般地看她。朝夕注意到芷澜的举动,低了头看她,她面上平静,仅有的慌乱也被压制的很好,淡然笑道:“小姐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爷却从不珍惜小姐的善良。”
“说这些做什么,快进去,外面好冷。”被芷澜夸奖,朝夕面色羞赧,催促着她往偏厅而去。想起自己临去前拜托晚医女的事,又转头问道:“晚医女可还在?”
芷澜跟在朝夕后面低头走路,心中想着心事,朝夕骤然一停,芷澜止不住撞上了她的后背,揉着撞痛的鼻子,哀怨地看着她,嗡声道:“就在偏厅呢。”
朝夕好笑地抱臂去找晚晚。他们来到偏厅时,晚晚正潜心护弄着奄奄一息的小花。她着一身白底蓝纹的衣装,此刻蹲在地上,左手拿着花苗,右手拿着铁铲,地上几只花盆凌乱的摆放着,手上沾满了泥土,鬓角的碎发迎风垂落,贴着脸颊蜿蜒出一条温柔的弧线,她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偶尔想到深处便凝眉蹙视着,并未发觉朝夕的到来。从侧脸望去,尤是一副极美的古画,画中女子柔情缱绻,纯美的如一朵午夜悄然绽放的昙花,恍如再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朝夕静静凝望着晚晚,一袭白衣衬得她澄澈静然如溪涧的流泉,棱角柔和的下颌勾勒出女子温婉的美,朝夕渐渐看得有些痴迷。都说认真的人最美,这位却是不管哪个角度,都有种宁静的味道,令人百看不怠。朝夕在这里的这段时日唯一的感受便是看到了些美人,都是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