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狼狈跌跪在地上的,也忘了如何去乞求林愫让他靠近的,只记得他眼前是一片暗无的,而林愫就仰面躺在那片被风吹散的杏花树下,她的血染红了杏瓣,洋洋洒洒飘起了一阵红雨。她说站住;她说荀子墨我恨不得现在有能力能杀了你;她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了你,害得我的家人惨死;她说如果我不死,就势必有一天会找你报血海深仇……她还说了什么他已然听不到,他只记得听到林愫说这话时他是那么的欣喜若狂。愫愫,只要你不死,我等着你来杀我的那天,我绝不会还手,我还会给你想办法来折磨我,你看哪种方法能让我痛不欲生都行,只要你不死好不好?
荀子墨最终凄厉的嘶喊声响彻天幕,暗黑的夜幕下能看到他蕴藏在眼眸深处的晶莹泪珠,随着林愫绝望的笑而逝去……至死,他都未能再抱一抱林愫,他就那么痛苦的跪在林愫一尺外,来忏悔他曾经对她的伤害。
愫愫,你别死好不好,你要的爱我给你,你要的恨我也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你要我去死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去死,可你死了,我活着才真的是死了,没有了你纠缠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要以这种方式彻底的让我记住你,那么你赢了,我荀子墨此生都不能再忘记你。可欠你的情要我如何才能偿还,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究竟是为何?她从睡梦中醒来,仿佛沉坠入地狱,心里空茫茫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拭了拭眼角流下的泪,她已许多年都未再做过梦了,她害怕做梦,梦会让人沉沦,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是有些感怀。那张妩媚娇艳的脸上释然的笑,她说过她一定会复仇的,只是就那么让他痛快的死了又如何来慰藉她这些年承受过的苦痛。既然要下地狱,也必定要他陪着才是,否则怎对得起她向冥王借来的命,日日夜夜都遭受着剜心之痛呢?而既然活着,在这个世上唯一能让她牵挂的,唯有一人。如今那人已死,她再没有什么牵绊,司夜离,这个仇她就一定会报,否则就枉费他们那些年的相互扶持和相伴。
纤细的指尖撩起马车帘轿,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而她疾驰的那个方向正是朝着凤都。她蓦然凝望着远处的夕阳,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火红的阳光了,她怕是早已没有资格了罢。
是夜,一袭红衣的女子栖息在枝头,伺机寻伺着机会等待潜入相府。望月,我这就把他杀了,让他去地下陪你,我不知你爱他有多深,但你既肯为了他放弃一切,洗尽铅尘只为了得那一心人,我也绝不允许他负你。从我追随你的那天起我就发誓绝不允你走我的老路,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可你那般心智的人为何也会将情爱走到殊途。看来我们姐妹谁也比不得谁聪明上许多,可即便如此我此生得不到的幸福也要你去替我完成,才不枉我重新再来这尘世走一遭不是么!
往日望月直说她做事思虑不够周祥沉不住气,可她确然没法像她那样会蛰伏,能够对敌人一击毙命。她也明白望月让她活着的用意,但待再聚势力想要去击垮这个强大的敌人势必会更难,她自然也没有忘记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更为深沉暗藏不露的权相,那是个永远也企及不到的敌人,她在蕴藏势力的同时焉知他没有更大的权势去捏死他们呢,就像现在这般,分分钟能碾压他们。从前不是他的对手,往后越加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她要做的就是拼死一战,既然智斗不是国相的对手,那就只能用武斗了,大不了殊死一拼,总好让他日子太好过而忘了那些曾被他利用过的人罢。
眼下玄月宫大创,她身为玄月宫佩戴宫铃的宫人或许能以一己之力还能号召出那些掩藏在暗中未被灭绝的宫人,但她知道真正有能力的怕是没什么人了,能逃走的也不过是在刑场上趁乱保住性命品阶最低的宫人了,像他们这些有着举足轻重之人必定会被严加看管。而就算召集起来想要对抗司夜离又是谈何容易,这位当朝的国相几经沉浮还能稳之泰山的坐在他的朝位上,无人可撼动,且地位稳摇直上,就不是谁都能对付的。望月都在与他的较量中败下阵,输的一败涂地,她此去未必就有把握能赢,何必再去找那些宫人来牺牲呢,明知不会赢的。
蛰伏了几日,司夜离身边都有重重守卫,且闻听他这个素来以文官著称的清隽公子居然也是会武的,那很好,省得她一剑下去他那么快就咽气像是她占了便宜似的。她从前对这位神秘的国相也是有过些了解的,只是因太过神秘而未必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望江楼中对打探来他的情报又是知之甚少,只知他作风清廉、颇有美誉。如今倒是觉着他确然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是他沉府太深教她看不透呢?他每日的作息正常,除去上早朝便是去各处府衙巡视,会在午后回府办公,接着便是面见各位官员,似乎忙的很,鲜少有自己的时间。连入夜都几乎不去后院,更不曾见他去过任何一个侍妾的房中,竟是连那位他一心求娶的兰小姐也与传说中的那般恩爱相背驰,真真是教人看不透。不仅各居一处院落,连那位兰小姐几次寻机去找他,想着法子的接近他都无用功,他的侍从不是推托他在忙,就是说他在会客,根本没打算让她进去。依着她看就算他闲置下来宁愿躲在树底下看书也绝对会吩咐下去说在忙的,这是为何呢?只是他到是有闲情逸致,也瞧不见看些什么,只是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约莫有几分眼熟,怎么竟与望月闲时慵懒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呢?
被杜丽娘所谓的瞧不见看些什么,此时正被人优雅散漫的拿着,而书面则刻着“论霸道公子爱上我”的书名。身侧的摄魂与结魄几人都看的面有尴尬,也不知他们的相爷在看些什么,竟似真看的津津有味,认真的研读着。依他们说这种没营养的情爱话本子怎么着也不该出现在他们英明神武的相爷手中,怎么看怎么违和,可偏偏当事人像是捧着什么国策论般读的仔细。
倒是幻术胆大,偷瞄了几眼,乍一看之下他差点没站稳,那上面竟写着这么一段话,幻术不敢用自己修词,就将原句背给了几位损友听。
“他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墙壁与他之间,逼得她无处可逃。那张妖孽般的脸上勾起抹邪魅狷狂的笑意来,唇瓣缓缓贴近……”
呦呦呦,这都是些什么脸红心跳的桥段,纯属骗骗小女孩的,他们相爷何时看书有这癖好的?虽说他看书杂吧,也不能杂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啊!
这其中怕是也只有伺候的司夜离较多的流锦能猜得些他心了罢。他未必是真在看些什么,而是想借由着她从前做过的事,透着回忆思念着一个人。若他未记错,夏玉阁中现有近半壁墙面的书架上摆放的话本子都是从春暖阁中搬过来的吧,还是那人来不及搬去映月阁才得以保留的。旁人或许看不出,也只以为时日久了就会好,有些感情再深刻都会在岁月中慢慢愈合,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就没那么深情。可有些隐藏在暗夜中的伤口唯有当事人才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是表面上无事,越是看起来愈合,实则真正早已溃烂,再难完好。就像那日日都会去的祠堂,那里供奉着一块无字牌位,用红布盖着,即便他每日去也不会刻意去掀开,但那个牌位就摆在那里,无人敢动。而有些情就摆在那里,不会因为时日久远而褪色,只会随着故人的逝去而历久弥新,变得谁都不可替代。情爱究竟是什么,从前的他不懂,也深觉此生都不需要懂。可如今他想他有些懂了,爱一个人就是活成了她喜欢的样子,而他们的相爷此刻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以他的方式思念着那人活着时的模样,那或许才是真的爱之入骨,只是他们都爱的太过内敛,旁人无法懂罢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能懂就好了,无需旁人来认可。
“几日了?”司夜离将话本子合上,素手执起茶炉上袅袅升腾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近来他窃以为自己的手艺很是不错了,可惜能与他围炉而坐对饮的那人却是不在了。
摄魂恭敬道:“五日了。”
司夜离点点头,“差不多时候了,再等下去她怕是该没耐心了,那人调教出的人自然也有她的影子,该是如何的脾气秉性我虽摸不透,但约莫还是能猜到几分的。”说罢,他放下茶盏,对着对面的空气挽起个虚无的笑来,那笑自他出尘清绝的脸上露出很是让人吃惊,记不得他已多久没笑过了,哪怕是虚伪的应付如今也是懒得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