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用上这种东西,而这个正是给她的,于她不便的腿脚正合适。若说这些日子经历过的能让她唯一感到欢愉些的,怕是只有这个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欢乐也变的这般容易满足,大概就是要经历一无所有才会看得到身边不起眼的小事。辛大娘对她真算不得好,带着目的的接近,但她的那份利用却是很纯粹,只要她服从还是会给她些好处的,比起尔虞我诈的算计,永远揣测不到的人心,她在这里的日子算是她此生最清静的时候,她可以不搭理任何人,继续装聋作哑,他们拿她一样没办法。
“娘……娘子,笑了,好看。”辛齐看到朝夕轻挽的唇角微微勾起个弧度,傻颠颠的跟着笑。他哪里懂得什么是好看,再说朝夕那张被烧毁的脸比之先前毁容更为瘆人,可见他这么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她有了表情,不再如幽灵般活得无声无息,仿佛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经他这不经意的一说她到真是愣住了,原来她还会感受,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她以为她早已心如死寂了。曾几何时也有人同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宁儿你笑起来真好看,当时她还在心里取笑他,那是匡她的话吧,她半边脸都是可怖的疤痕哪里美了,若说真实的她才是容貌冠绝,艳倾天下的,可她从不肯示人,也杜绝了所有带来的麻烦。如今想来那一声声宁儿当真是可笑了,他是在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姓氏罢,这场情到头来终究只是她一人入了局,她以为他们爱的深刻,却是她一人输的彻底。
为何还要记起,早该忘了,那么多苦痛何以要她一人去承受,为何到最后他还是恨毒了她,竟连一丝生的希望都不留,为何一定要她死,为何……
她头痛欲裂,跌趴在轮椅上,轮椅半边木轮支撑不住她身体的重量而倾翻,整个压倒在她身上。众人忍不住倒抽口凉气,轮椅倚木而制,分量并不轻,那么单薄的身躯被压着肯定是要压断几根肋骨的,忙的跑上去将她解救出来。然而朝夕被木轮压倒的那刻就昏迷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辛家已是热闹非凡,屋外有鞭炮声噼啪作响,恭贺声也是不绝于耳。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日子,辛大娘养了她那么久为的不就是今日吗?她眼睛看不见,之前一直昏迷着也分不清如今已到了哪个阶段,但依着那日情景看来已过去了有几日,想必是辛大娘未免她反悔惹出事端故意给她下了药迷晕的吧。他们可是拜堂了?不会的,她若昏迷怎的拜堂,那一堂子的宾客又都不是傻子,不就戳穿了辛大娘的谎言么。她细细聆听着房中的声响,等了一会都没什么声音,不知是辛大娘太过笃定她下的药能将她再迷晕些时辰,还是小村庄没这么多规矩,看来房中并无人守候,不似千金小姐般需多人伺候,这也好方便她行动。她摸了摸四周,虽不比她居住的木榻熟悉,但应也是床榻之类的,她摸到边缘,坐起身下得去,用一只脚去触摸底下的鞋子,衣料抖动间珠钗环佩声响起,宽大的衣袖层层叠叠。用手抚触上袖沿的衣料,她蓦然明白过来这里应当是她和辛齐的新房,而她身上所居之物正是喜服,鬓头的珠钗应是给她这个新娘妆饰用。她摸索着将发间的簪子拔下,这些东西戴在头上的声响会惊动他人,且她有眼疾本就动作不利索,随时可能因为触碰到不该碰之物而发出声音,怎能再有累赘拖累。她将身上繁琐的喜服一并扯下,实在扯不开就用牙齿去撕咬,她实在无法想象和一个痴傻去洞房该会如何,她虽早已不在意活着还是死去,可只要她还活着一刻有些介意的东西就会刻在骨子里,没办法违心去屈从,就像她的身子虽破败不堪,可那些是皮肉之苦,她能承受。她不能承受的是被别人玷污,那种痛是刺在心里的,如蚁虫啃噬,生不如死。若真的逃不过,她一只手摸到方才丢弃的珠钗,将其中一根绘有简单纹饰的钗子藏入衣袖间,这就是她的决绝。望月公子一生高傲自负,便是落入云泥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对这间房并不熟,不清楚辛大娘给她的那辆轮椅是否在房中,若是能有其助力那会比她单脚的好,断骨未做过任何处理,她本也一心求死哪里还会在意,早知要用到这条腿还不如自己接上试试,眼下更是没时间花费在这上面。好在外面声音是响但离房子还是有段距离的,想必是来的客人多辛家没地方容纳太多人而借了隔壁邻居的用吧。她只要发出的响声不大,应是不易被人听到的。她在地上摸爬了一圈,就在放弃时到是摸到了她所需之物,一点点倚着轮椅的重量将身子挪上去,转了几圈后就适应了轮椅带来的方便。可她该如何走出去,堂而皇之的总归不成,难免被人发现。好在她先前对辛家有过几日摸索,谁让辛大娘逼着她做事,她总要熟悉屋子的布局,院子的摆设才不会撞到,所以当她想到这间屋子有另一侧可以通到辛大娘的房间时,她已然毫不犹豫的就去寻找。大概是因为辛齐是个痴儿的关系,每日夜间辛大娘总会起来一次去看看他,这时她睡在另一间房中就会仔细聆听着,辛大娘并未开门就能很快的来回一趟,节省下不少时间,所以她后来发现这几间屋子都是被打通的。她一路推着轮椅穿过辛大娘的居所再来到她先前住的地方,果然这边的响声就小了许多。对于熟悉的地方她能快速的寻到路,她的后院应是一片菜园子,出的这里就是路,往前都是邻舍,往后她就不知了,她没有时间去过,但她不能往前,往前必定会被人发现逮回来,那就堵一把,没什么可怕的。她需要抓紧时间,辛大娘怎能容她在房中独自待着太久。
正当朝夕脚下的轮椅滑过菜园时果然听到有吵闹声自先前那间房间传来,那是喜娘要去接新娘子前去拜堂,可到得房中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就余下几根银簪丢在床榻上,好端端的人怎的就凭空消失了?喜娘心中惊恐万分,没想到素来为死人做**的辛大娘也会碰到自家媳妇跑了的一天,这让她如何对人说出去,这不是给辛大娘打脸么,再一思量急的就哭了。宾客在外听到哭声传来俱是一惊,这大喜的日子怎能有哭声呢,终归不吉利。待众人同辛大娘赶往新房时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辛大娘脸色由白转青,怒火交加,她就知道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善茬,平日闷声不响实则是藏于心间,怕是早就在盘算怎么离开了,难怪都顺着她,但想来她那残破之躯能走多远。别让她抓到,否则连她另一条腿都打断,看她还怎么逃。辛大娘面上挂不住,辛齐又跑来闹她,“娘,媳妇,媳妇。”辛大娘一口气憋在心口,当即也不管面不面子了,领了人往外追赶,定要将这人给追回来。
朝夕看不得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前滑,几次都磕着石块险些翻倒,背后的吵闹声由远极近,由近极远一直都未停歇过,她也不敢怠慢,深怕他们追上她,手上被木轮的倒刺扎的满手都是鲜血,连触碰都是疼,可她像是无知无觉般不停的滑着,她不能再次落到辛大娘手中,虽然她救了她,但再次被逮回去她怕是这辈子都要在那里同她那个傻儿子过活了,她的心里忽生了些不甘出来。命运为何待她如此,从她出生起她就没有选择,她被亲爹以亲情所骗,还以为为了偿还人情甘愿于人所驱使,常年游历在生死边缘,形同魔鬼。她本是出生华贵却一天都未享受过安逸,她不怨也不恨,身为儿女自当替父还情,她的命由她自己挣,她的尊华由她自己创造。她也不过是为了活着,活的更好,她有什么错。她若放下算计,放下杀戮,旁人难道就不会算计她杀了她么?她无从选择,也深信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当她有了与命运抗衡之力才有能力同人谈判重获自由,可她没想到放下了一切想要重归平静的她果真只有一个下场。其实这些年她早就同玄月宫不分彼此了,她为玄月宫做了这么多,怎还能轻易的抽身,不过是她的痴傻罢了。阿爹当年之所以会骗她,以这种手段来锻炼她,莫说将来是为培养她当下一任宫主,便是以她在宫中的地位想当少宫主还是不配的,如今再想起只当是她连资格都没有。若是还能再选择,她是否还会为了爱情而不悔呢?怕是只有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