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司夜离就旁敲侧击的警告过他,同时暗示他离开。北魏与西凤为敌,按理说司夜离本不应放过他,私下又为何要卖其面子呢?这就是这位司相的精明之处。他卖的不仅是苏映寒面子,更卖的是北魏面子。彼此留一线,将来好见面。苏映寒若是知情识趣承了他这份情,欠的可是他司夜离一份人情,与西凤无关。所以这买卖值不值当,话自不用说。
然而令司夜离没想到的是,苏映寒非但不承他的情,非要戳穿自己身份,让他想假装不识都不行,那人到底什么心思?还是说苏映寒故意说穿只是为了让他为难,好留个把柄在手将来可在西凤帝面前要挟他?这一来思绪百转千回,无数种想法跃然脑海,唯独遗漏了苏映寒与朝夕交好,英雄也有一醉为红颜的时候。
男子撤下斗笠蓑衣,交于暗卫。宜兰苑的苑门早已打开用来迎接他们,行至内室,布置精致的前厅下首端坐一人,那人一身浅蓝色织锦缎袍,纹以绯色秋兰,端的是气质高雅,邪魅狷狂。他支着手撑在额角,似假寐似凝思,不注意还真难看出隐藏在宽大袖沿下的另一只手有意无意敲击着简单节奏。菩桃立于身后,见司夜离缓步而来,光影斑驳中这位司相的面容越发清隽逼人,清冽唇角弧度微弯,那抹惯常招牌的淡笑似讥讽似怜悯般被他演绎的极好。两个都是情绪隐藏高手,哪里会轻易被看穿各自心思。
菩桃行过一礼,请司夜离入座,自行去里堂泡茶。司夜离坐在訾夙对首,訾夙抬眸便看到了他微扬的笑容如春风般和沐,怪不得能拢获一帮女子心。他在无声打量司夜离,同样的司夜离也正在打量他。
“敢问苏太子来西凤是为何?此时请离前来又所为何事?”没有过多的客套,司夜离单刀直入的问他。既然不能为朋友,那就无需再客气,适当的划好界限是他身为西凤国相该做的事,分寸妥帖、不招话柄。
苏映寒坐直了身子,唇瓣绽出一抹恣意而魅人的笑来,低垂的眉眼有流光闪过,再抬起时眸底越加漆黑,潜藏的心思也越加深沉。
“在这西凤没有多少人是寒所佩服的,司相是其一。”苏映寒笑道:“司相给寒的好意相告寒谨受之,想必司相会觉得寒不识好歹,还请司相莫多担心,寒此次只想同司相做一桩买卖。”
菩桃端着茶托从内堂而来,流锦与摄魂接过他递与的茶盏道了声谢,他将另一份茶盏递与司夜离时,雾气蒸腾下那人面容越发寡淡,似隔着一层氤氲的薄膜,看不真切。只听得他声音清冽,音色低雅:“什么买卖?”
那人心思敏锐,戒心极强,这话自他唇齿间辗转一圈,说出去的味道就多了份警觉。
“如今黔郡陷入瘟疫一事寒非常清楚,而西凤帝对待黔郡的态度想必不用寒多说了,会令多少人心寒自不得而知。但是寒既然身处黔郡,搅进这漩涡之中,想要脱身也非易事,寒所说之事既为司相,同时也为寒自己。”苏映寒道:“司相年纪轻轻官居国相,在天壑大陆堪称为一代佳话,然为官几载,司相想必也不愿在此番年纪就葬送在此地吧。”
“太子殿下,从前且不知您身份,奴才等可能对您有所冒犯,但如今你既已表明了自己,还请您讲话客气些,未免有失身份。”流锦不客气的反驳他。
“你说什么呢,殿下……”菩桃刚要驳斥他们,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被苏映寒打断。他摆了摆手让菩桃退后,嫌他烦。
菩桃不敢违逆,嘴上虽不说,面上对流锦等人却龇牙咧嘴。
司夜离同样抬手示意流锦,接着道:“怎么说。”
“北魏有大祭司一职众人可知,北魏皇城久远,大祭司所职可与天对话,素来都是北魏敬重之人。在皇城地位不比国师差,既可与天对话,自也可救人祈福,而北魏还有巫师一职,其医术堪与西凤的太医媲美,其地位仅在大祭司之下。父皇母后族中亲眷生病皆于其手,瘟疫自也不可能难倒他。若是由他出手,相信黔郡疫情必能解。”
“代价。”司夜离言语简洁。北魏巫师之名号他自是知晓的,虽不得亲眼见过,但据说能化腐朽为神奇,莫说是简单的治病,就是起死回生闻说都不是难事,当然这事真假尚不可辨,但巫师在北魏确然是神一样的存在,北魏人对巫师恭敬有加,在百姓心目中非常神圣,其身份地位不比皇族中人差。而且他们的职责只供皇族差使,普通百姓是得不到他们祈福的,也越发显得他们神秘,西凤的祭司院还是从他们那里传承过来的。
苏映寒点点头,对司夜离的爽气很是敬佩,他就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这才有王者风范。
“寒要司相将来无论西凤与北魏处于什么状态都保持中立,绝不插手一事,只可旁观。”
此话一出,最先惊诧的并非是司夜离这边,反是菩桃一直忧心过度,此刻方缓缓吐了口气,忐忑的心回到身体里。他以为苏映寒说这件事甚至动用到祭司仅是为了一个女子,都让他一度以为这位英明狠厉的君主会为了个女人而昏聩,令他担心不已。看来到底是他眼浅,想法太过简单,太子终究是太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忘了身上肩负的职责,也绝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位北魏将来的君王。身为王者,就是不为一人动摇其情绪,才能稳坐磐石,君临天下。
流锦与摄魂面面相觑,对于能够说出这么狂妄的话两人都在心底冷笑。
司夜离唇瓣也溢出一丝笑意,嘲弄道:“看来太子殿下是有备而来。”
心事被戳穿苏映寒也不恼,只继续道:“眼下司相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相信寒方能摆脱困境,这场交易司相不吃亏,大可考虑一下,巫师已在来的路上,司相若是想通了自可派人告知寒一声,寒随时恭候。”
他说的没有错,司夜离的确是陷入了困境,他若不想输就只能同意和他合作,可一旦答应那就意味着将来他就只能冷眼旁观北魏对西凤予取予夺,而在这位心思狡诈的太子面前西凤必将讨不到任何好处,就朝中那些个趋炎附势之人要想他们去对付基本就将西凤送给人家,除了宁浩那个狼子野心尚可带兵打仗,但其心思更加难以揣测,谁知会不会已经暗中同北魏往来。
这场交易他处于下风,让人占尽了便宜。司夜离抿唇不语,站起身往外走。
像是笃定他必定会答应,苏映寒清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另再加一个附加条件。”流锦他们没想到他居然还敢不耻下言,气愤地回头去看他,就看到男子容颜绝色,连那丝笑意都显得妩媚动人。他道:“我要见小七。”这是他对朝夕的昵称,他们都懂。
果然,先前尚且镇定的男子站在原地半转身,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目光深邃异常,而坐在位上的男子则一派从容淡定,仿佛说的不过是天气好坏。
该来的还是没躲掉。从苏映寒说出这话菩桃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半空,就知道所有的谋算不过都是包裹着糖果的外衣,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没能逃过那个女子。这话说出无疑是挑衅,试问在别人夫君面前叫人家妻子的小名,有哪个男人会大方的不予计较还让他们见面的,便是他再不喜欢这个妻子,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罢。
“太子殿下似乎忘了宁儿已嫁为人妻,看来也是宁儿没有做好妻子的本份,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惦记实属不该,回去我会代替转告对她的关心,宁儿能有此朋友实为福气。”说罢,脸上绽开一抹得体笑容,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这话回的巧妙,既回绝了苏映寒的探视,又转着弯的警告,同时言语中又透着对妻子的宠爱,几层意思加起来听在苏映寒耳中就尤为不舒服了。
“既然司相都说了寒与小七是朋友,朋友之间本该有所走动,还是司相连这点自由都要限制?”苏映寒冷笑道,言语之间咄咄逼人,“世人都知司相夫妻感情不和,是为同情才不得已娶之,既不欢喜,又何必不放了她?”
哐当。菩桃的心跌碎了一地。他家主子说什么了,他该不会听错了吧?这么惊悚的话一定不会是那个头脑清晰的主子会说的,这哪有劝着人家休离的,这么明显的话深藏的含义还能听不懂吗?
懵掉的不止菩桃一人,还有流锦和摄魂,幸好结魄和幻术候在门外没听到,否则惊讶之情不比他们差。他们一直都瞧不上眼的丑女宁朝夕究竟有何魅力先是他家相爷对她引起兴趣,再由北魏太子对她念念不忘,为了她甚至要逼得相爷放手,就差没使出逼人写休离一书了。这个消息太过强悍,轰得他们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这件事对于相爷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