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澜抬起头,呆滞地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眼底是茫然的,只觉得心里像被凿了个洞,有冷风不停的往里灌,为何她觉得心里好疼好疼。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平静无波的,就像是在叙述他人的事,只有她知道小姐那是疼了太久,以至于到后来都忘了疼是什么滋味,心都麻木了。这样的小姐怎不叫人心疼,只可惜心疼她的那个人始终都无视她的存在。那一刻芷澜忽然好想抱着她,好想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好想说你走吧,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管前程往事。一个人的肩膀能扛起多少的重量,也会有累的一天。她不怪她,真的,她会原谅她的,只因宁朝夕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太苦了。
朝夕轻轻地将芷澜抱在怀中,任由她的眼泪浸湿她的肩头。傻瓜,每个人都会长大,也总有一天会明白,有些人你注定得不到。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经历了走过去,爱情不会使人重生,却能促进抗压能力,原来情爱不是最重要的,渐渐的也就明白时间是止疼的良药。她想,她一定能熬过去的。就像李府种植的各色鲜花,花开四季,谢了到来年总还会再开,只要心不枯萎,活着就仍有意义。
朝夕无意识的凝望向窗外,却在瞥到门口时猛地一惊,斑驳光影中逆光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又听到了多少。她只能从背逆的光中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他挺拔的身姿。他负手而站,斜倚在门框上,一身白衣胜雪,绯染织锦镶线勾勒的他越发清隽出尘,眼底深沉似海,仿佛只要她再多看一眼,就能将她的灵魂吸附进去。
是了,那样的人就连看看都像是在亵渎。
同样的,司夜离也在看她。他视线炙热,眸中有着一团意味不明的火焰,似随时都能喷浆而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自唇间溢出,再转身,他人已走远。这声叹息朝夕自是听不到的,否则必然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叹息什么。这话若是问他,他本人都未必答的上来,所以他走了,不看不听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自欺欺人,也是在反思,爱情是把双刃剑,他伤了自己,终究也会伤了别人。而伤了她,他无能为力。
当流锦同摄魂等候在朝夕院外,迎着未及多久便回来的司夜离,两人一开始尚未看出任何端倪,毕竟那人情绪惯常隐藏的深,鲜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真假,这种情绪控制高手修炼的炉火纯青,便是他们揣测他的行为惯了都难窥探一二。
先是摄魂不知情的回禀道:“主子,属下是否要同陈太医一起去研究一下药剂?”
司夜离不理会他,自顾往前走,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步调沉稳,连那嘴角的浅笑都是惯常的弧度,分毫不差。
摄魂跟在身后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他正觉纳闷朝一侧的流锦看去,流锦摊摊手表示他也不懂。反正那人进院前也是这副表情,悠闲的度着步,像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流锦受不了摄魂哀怨的表情,为了兄弟只当豁出去了,他试探问道:“主子,现在城内瘟疫已起,人心惶惑,九小姐也不知在哪,是否要派人将她找回来?”问这话流锦是有些忐忑的,自从颜九被宁朝夕不知用什么方法收服后,那丫头就不分清红皂白的偏帮着她,所谓胳膊肘往外拐说的就是她,也不知谁同她更为亲厚。从前对待兰晴语虽不见得能相处的如何好,该有的礼貌尚是知晓分寸的,现在越发连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了,心里就念着宁朝夕一人,说什么只承认她这个六嫂,这丫头认死理,一旦认准了那就是死心塌地的对那人好。感情是这样,亲情也是这样。到不是说宁朝夕会将她带坏,可她为了宁朝夕连这个六哥都快不认了,吵架任性出走不说,到了李府更是不待见他们任何人,小丫头记仇着呢。前些日子迎面见着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将自己的行囊搬到宁朝夕院中同她住在一起,如今到好几乎都见不着她的面,连司夜离派人找她都不见,后来两人关系越发紧张,司夜离索性将暗中拨给她的护卫全给撤了,说她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话是这么说,他可以这么做,他们却不能。也是他大意了,还真照着司夜离的原话将人给撤的干净,现如今颜九的行踪恐还没比宁朝夕清楚。亏得已对宁朝夕试探结束,否则她要是站在宁浩那边让颜九叛变,指不准颜九还真能成为他们的大麻烦。
司夜离步子收了回来,停在原地,转身瞥了眼他。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信息,比如说他看似撩眸瞥过,实则眸底暗含警告;又比如说他唇角不经意的笑,看似角度毫无偏差,与往常无异,实则那勾起的薄唇隐有讥讽嘲弄;再看他眉宇间已有浅淡的隆起,那细微的表情都说明了他此刻心情不佳。
他为何心情不佳,流锦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进院子前心情虽算不得好,但绝对算不得坏,甚至颇有几分兴致的想要带上宁朝夕出外走上一走,现在那人没出来又说明了什么,要么是他二人起了争执,要么就是宁朝夕引得他不快。不管哪种原因,总归与那女子脱不了关系。哎,他们相爷的情绪什么时候也同那个人挂上勾了,那个女子是有毒的吧,沾染上她就再难戒掉。
流锦不敢再问,缄默地跟随在后,他们相爷是在置气,这种时候他可不想再当炮灰。再说他那一眼说的还不够多么,明显是不想听到他们再说,也明显是在谴责他们办事不利,这种小事都解决不好还来问他。做人难啊,要做个察言观色的人更难。
摄魂倒是有眼色,见流锦吃了瘪自己乖乖躲在后面不吭声,这厮到精,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备轿,去营地。”风中传来那人的话。
流锦猛地一惊,要知道营地中人人自危,若非军纪严明怕是早有人逃了,谁还敢没事往那边凑。可再往深处想,也就坦然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不去,去了是鼓舞士气,安抚情绪,去了也是镇定人心,至于镇定谁的人心,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
七月,离中元节不足五天,这五天中足够发生许多事。城外风略大,扬起风沙迷眼。营地中搭建了大小十几顶帐篷,帐篷中不时有迷烟从中飘出,呛的人直咳嗽,弥乱的眼底几近不真实。出出进进的人脸上几乎都围了面纱,手中端着白底的瓷碗,碗中冒着滚烫热气的浓稠药汁,有的则几人抬着一口大锅,锅中烧着熏气缭人的药草,被人拿着蒲扇不停的往外扇着风,其实风大,不用扇药味都能吹出几里。
见着来人纷纷行礼叩拜,那人抬手示意,免了这些虚礼。
摄魂靠近锅边,用指腹在热烫的药汁中划了一下,他的指上沾染了汁水和药香,这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难闻。他虽也懂些医术,但都是外伤之类的,像他们这些人伤筋动骨的多,真的治病他尚可,开药就不敢了。他征询司夜离的意思也是不得已,到了这时暂且能用的上的都要试一试,万一还真被谁蒙对了也未可知。摄魂浅尝了一下,发现这是六神通解散的方子,其中以苍术二钱,麻黄、黄芩、石膏、滑石各一钱,甘草五分,豆豉十粒,水二盏,姜七片,葱头二个,煎服。这确然是治疫病的方子,但效果看来不怎么好。
“先前微臣已用羌活升麻汤和羌活柴胡汤、升麻葛根汤、柴胡升麻汤均试过,起初效果时好时坏,到后来确是不怎么有用了。”陈三回禀道。
既然这位太医院的老院正都无可奈何,摄魂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问道:“除了呕吐、腹部疼痛,发烧不退,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患者身上出现红肿、溃疡,部分疹子化脓、积水,严重者溃烂。”另一太医道。他们说的淡然,但若非亲眼所见那些溃烂的脓包,化出的血水和浓稠的黄色液体,是感觉不到恶心的。
“也有拉稀,拉稀者一天数十次,拉到后来胃肠虚空,只剩下血水,虚脱至死。”再一太医道。
听起来每个人的症状似乎都大有不同,正是这些症状不一才越发显得难治,看似不同所配之药不同,可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无论喝哪种汤药效果都差不多,再者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会有不同的症状出现。
“溃烂与恶疮又是怎么治的?”
“用生庵金汁,此药治时疫热病,伤寒发狂,谵语暧昧,并治恶毒疔疮,毒瓦斯入腹欲死者,服之即愈。冬月内用好人粪置篾囊中,其囊约大可盛粪一桶。先于囊中安纸五七层,纸上加细黄土约二寸浓,方可加粪于囊中。囊悬置于缸上,俟其粪滴清汁于缸内,沥月余,将清汁收贮瓷坛中,约有一斗,加入蜂蜜一斤和匀,密封坛口,外以箬裹埋于土地中,以土盖之约入土一尺许。次年二三月取用,治热病瘟病神效。每用一碗,顿服之。如擦溃烂恶疮,将鸡翎扫之。醮汁疮上即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