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人这早膳吃的怕是食不知味,不如让人撤了吧,也好叫人安生,这不李大人干站着汇报了半日都没能将事情讲完,不知情的还以为李大人做事怠慢,殊不知身负皇命岂敢有一丝懈怠。还是说宁大人近来闲赋在身,忘记与西大人之间的约定了?”兰晴语抿唇细语,以大义堵之众口,反教人说不得她一点错处,偏生那话如一根绵密的针,扎的人生疼,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挠心挠肺的难受。
往日的兰晴语总是给人一副柔弱模样,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诗情画意的百媚风情,是多少天下男子的梦中女神,这样的人只应天上有,凡尘哪能几回见。必定在众生印象中高傲冷艳,哪会说出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辱没了她的身份。
“兰小姐说的极是,朝夕的确吃的七七八八,那便撤了吧。”朝夕嬉笑道,仿佛对于兰晴语的挑衅全未听到。她无非就是见不得司夜离对自己好,打翻了一坛醋缸,酸的很。要说言语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伤人于无形,在朝夕这里并非如此,她生性乐观自会装疯卖傻,能自动屏蔽耳朵不想听的话。
司夜离扣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沿,眼底慢慢浮聚起浅沉的愠怒,对兰晴语的话不置可否,冷眼看着她像女主人般对丫鬟们指手画脚,而她连一丝自觉都无。司夜离若有似无瞥过李招财,那厮眼缝到快,厉声让丫鬟忙好退下,拂了拂手道:“微臣立即让官兵日夜监察守好城内的安全,一切指令听得相爷调遣。”到了兰晴语那边恭敬道:“兰小姐日常若是无聊可由家中女眷陪着赏玩,微臣招待不周还请兰小姐多多担待,黔郡比不得凤都繁荣,多是见识浅薄之人,若惹得兰小姐心中不快以兰小姐的胸襟想必定不会与之计较。”
朝夕低头浅浅地听着李招财逢迎兰晴语的话,而她似乎很是受用,先前那般气焰嚣张的女子应不是她吧。在朝夕印象中对兰晴语一直算不得好,谁让她有意识以来就同兰晴语成了情敌,她几次三番陷害自己装无辜,那时她就知道这个女子并非表面看起来,手段高明非同一般,又能适时的软弱,若非身处那样的境况下她都要替兰晴语拍手称好。世间女子赛若诸葛有之,国色天香有之,百花齐放更有之,偏偏能做到集智慧与美貌一身的却是少之又少。今日她难得能看到兰晴语另一面,或许那才是她本来的真面目吧。朝夕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这么看来她才像个合格的相国夫人,站在那人身边与他更为相配吧,也只有兰晴语才能让他锦上添花,而她不过是他生命里一次失败的意外,没有那次意外他们会按照原定的计划成婚,相携美满,必然是举世的佳话。朝夕心中没有嫉妒,也不会有其他的情绪,是否注定了与他相遇,抑或是场孽缘,她想她都会坦然接受。感情虽不可人力控制,她却能静然等待花开花谢,那是她一个人的天荒地老,与他人无关,她只需对自己负责,喜怒哀乐只承载一人而看,无需别人知晓。她的感情是静默而自持的,压抑又克制,她不像兰晴语般千方百计的想要抓住一个人,喜欢并非一定要拥有,有时远远看着也是一种欢喜。
“各州间坍塌的堤坝可已筑起?今年黔郡粮食稀缺,天灾横祸,必然不可能再上缴给朝廷,从即日起减税三年,你派人发布公告……”
“……堤坝正加紧时间修筑,可是这赋税……不知相爷的意思是否代表了皇上的意思?”毕竟此话是司夜离口头上说的,朝廷并未下达正式的官文,李招财量是胆子再大都做不了主,万一他贴了告示结果替司夜离背黑锅,西凤帝不同意怎么办,他李招财虽爱财爱名却又不犯傻。
“你自将布告发出去,稍后本官就上书皇上,本官的意思皇上会明白,自不会为难与你,这事交由本官做主,你放心去做……”
之后的事朝夕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兴趣不大,司夜离处理公事繁忙,这不过是他日常公事中的琐碎一角,因无关国之大事尚可让他们听听,若是朝廷每日的文书就可让他批阅大半日,哪里有什么闲工夫谈儿女私情呢。这么想着她竟松了口气,莫名有种舒坦,反正兰晴语争来争去司夜离都未必全然是她的,倒不如说是西凤百姓的,一日中她见他的次数霸占的时间怕是都未必那些官僚多吧,这样认真做事的男子无疑是有极大魅力的,可却始终不是一人的,爱上他的那天起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否则只能成为深闺中的妒妇。
一份好的爱情必定是旗鼓相当的,在成为更好的人之前,她只想默默地守护着这份单恋,总有一天她也会朝着那条路上追赶上他,与他比肩做更好的自己!
她想,她是快乐的。至少她怀抱着希望而活。
“报,永城外瘟疫肆虐爆发,现已死伤过百,原先危重者也已转为重殆,另城内已开始有人感染。”李府内的侍卫滔滔不绝的叙述着,他讲话语速极快,铿锵有力,每一字都砸在他们心上,就像晴天劈了几道雷,轰隆隆地炸的朝夕脑子嗡嗡直响。
彼时李招财不是才说城内是安全的嘛,怎么才过了多久,是骗人的吧。
朝夕吃饱了脑子就犯浑,昏沉沉懒怠的听着司夜离谈公事,比催眠还管用,她本就对这些枯燥的事没多大兴致,要不是有司夜离在她不好打盹,她估摸着早就搬张小榻在树荫下晒太阳蜷上一蜷了。
司夜离见她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抗着瞌睡,明明都要闭上眼,却是硬睁开好显示她确然没睡着,她这么掩耳盗铃自己不知道么。偶尔从撑着臂间滑落下去,都能听到兰晴语的冷哼声,她这是有多犯困,该不会晚上做贼去了吧,要不怎么一大早就嗜睡。司夜离不去打扰朝夕,旁人就更不敢了,全装着没瞧见,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所以当侍卫莽撞的闯进来时尚未吓到朝夕,反是他的话着实令她打了个激灵,从梦中回到现实。
司夜离眉宇深蹙,显然也被惊的不小,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崩断了,他深刻的意识到便是有陈三驻守着怕是也镇压不了这场瘟疫。他一直在赌,从知道无一人痊愈时他就有了这个认知,他将消息封锁的同时也将黔郡坚守的固若金汤,绝不将瘟疫再从黔郡传染出去。来到黔郡的第五天,陈三私下里是找过他的,那日深夜这个太医院一贯骄傲自负的院正第一次有了严肃的表情,他将黔郡疫情的实际情况告知了司夜离,表明自己没有信心,原因是他在来时以为会有解决的办法,也翻查过许多医书医典,同时将一直在调整汤药,并从太医院中带了足够全的药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服药的几人起先是有了好转,可这种好转并未能治愈,并且最终没能熬下去引起了并发症,不治身亡。
那时司夜离就已然心中有底,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好。最好的结果或许只是控制疫情,不让其蔓延,而早已染病者可能是全军覆灭,无一人能活着出来。他坐在陈三对面,少了一贯的温雅雍容,良久的沉默后方才做出了决定,瞒着所有人报喜不报忧,只为了将真实情况掩藏起来,未免引起恐慌。这件事最后只得他的四大暗卫同他陈三六人知晓。那夜陈三走后,他将自己关在房中,枯坐在椅上一夜,反复想着解决对策,可就连陈三都毫无办法,他又能怎样呢。想到后来迷幻之际,他竟恍惚怀疑起自己,让朝夕他们跟着来这个决定是否做错了。虽说朝夕同蕙平是为了查廖青而来,顶多算同行,算不上刻意,真实的实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暗中的推手将朝夕一步步推上这个位置,正是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才想借着她的手去揭发陈政亦一案,给柳絮母亲的暗示明示,引诱她来刺杀自己,或者说从最开始柳絮假孕一事,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柳絮最终迷途知返为陈政亦也为真相做了正确的一件事,网既然撒下没理由不收。他一直在寻觅那个揭开黑暗的手,只因她太过不起眼偏又能搅得天下为她所用,江湖皆为她谣言四起。她身后又有宁浩同他做靠山,凭着这一点他相信没人比她更合适,只是过程微有偏离他预计的轨道,她比他想象的更为出色,也比他想象的更为执拗,连保护她的身份都隐了,只为能靠着自己的实力来说话。好吧,这样的女子他还能说什么。
纵然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走,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譬如现在,他连累她置身险境,待她知晓不知是否会对他失望,又超出预料的顺带拖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事情就变得尤为棘手。先不说兰晴语,光是蕙平得知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这时候放她回去固然稳妥,却同时担着风险,她带的人多就怕到时会有人携带疫病离开都未知。这种事想瞒都瞒不住,蕙平那边总要问问她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