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晴语这话要是放在面上说怕是不合适的,但她私下里同蕙平谈心又是另论了,这种体己话若非真把对方当成亲近之人也非开的了口。
兰晴语这话触动了蕙平的思绪,也勾起了她心底隐藏的心魔。世间痴情女子但凡深爱一个男子,想法大多都是相同的,必也期望能得到对等的爱。她虽身为公主,看多了后宫成群的妃嫔,为了权势为了利益尔虞我诈,而前朝为了地位金钱趋炎附势嫁娶联姻的男子又岂在少数,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她一个公主生来就是为了巩固江山,若能深得皇宠指不准还能为自己的婚姻挑上一挑,她既享受了常人无法尊极的荣耀,必也要承受常人不同的命运。在那个浩大漆黑的深宫中她只能认命,认了命她还能继续深得皇宠,若是反抗只会下场惨淡,那时只会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自小她就没指望过情爱的滋味,直到遇见了那个笑容温暖、腼腆羞涩的男孩。那是她五岁时第一次见到他,他奉命前来守卫她的安全,那时他还不是禁军统领,成日在太阳底下站着被晒得黝黑,因虚长她好几岁做事早已沉稳内敛,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任她欺负,从未告过她的状。其实她是公主,君臣有别,便是那人心里真的有气也不敢向谁告,一切总归是她的心魔。因为喜欢所以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是特别的,换成是别人可能就会用理智去分析,就变得那般寻常了。是了,往后的十几年里她困在自己的心魔中越陷越深,以至于生了根,长出不一样的情绪。她开始对命运有了反抗与逆反,也会有想要霸占一个人的念头,即便是那人心里没有她,她都只以为是那人木讷尚未开窍,他们在一起相处多年总有一天他会感觉到。可这个念头尚未得到证实,一个可怕的事实却将她敲醒,她犹如置身在雨幕中被人从头到尾淋下,醍醐灌顶。她自以为是那个只属于她的男人,便是将来有一天她嫁人他也同样只会是身心都忠于她的男人,怎么会在看别人时有了不一样的眼光?那样的眼光她懂,因为她看他时就是这样的眼光,怎能不懂什么叫心痛的滋味。
她恨宁朝夕,不是没有由来的。试问一个她笃定握在掌心的男人有一天会脱去掌控,喜欢上了别人,换成任何一人都会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吧。她宁朝夕凭什么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嫁给司夜离本也是她偷来的,像她这样的人若非当时司夜离肯站出来娶她,望眼整个凤都乃至西凤还有哪个男人肯娶,她若识相就该紧守本分做好她那有名无实的相国夫人,一辈子吃喝不愁该是多少女子毕生的心愿,偏偏她还要到处勾引别人,偏偏又是那副长相,这让蕙平心中怎能不气,她哪点比不上这个丑女了,就算叶裴要喜欢别人那也不该是她。蕙平心绪难平,实难咽下这口气,这个打击让她颜面尽失,心底更是对宁朝夕怨恨。
“兰儿心里有气本宫自当理解,只是相爷素来不喜爱宁氏,这可是明眼人都瞧见的事,又怎的平白对她好呢,是否兰儿误会了,又或许……”话到此处蕙平点到即止,有些意思需要她自己去意会。
“想来怕是那位夫人怕我入府后专宠才想着法子要引起相爷的垂怜吧,相爷与她既是夫妻凡事不能做的太过,对她好些本无可厚非,是兰儿心眼小看不得这般,这才来向公主诉诉苦,别人不懂,公主不可谓不懂,兰儿这些年腆着脸在春之祭上非要争个第一,为的不过是想争取心中所爱,不想任自己的婚姻被人摆布。若说相爷对兰儿无情那兰儿便也死心了,嫁与谁人不是嫁,可偏生生出这许多是非,怎不叫兰儿心生惶恐。与其会有今日这诸多事,当日宁愿她嫁的是太子了,太子今后种种这般那便也是我的造化,福祸荣辱都与旁人无关。”这话说着有些赌气,也幸亏屋子里的都是蕙平的心腹,听过也就烂在肚子里了,若是传出去那罪名可就不小。
“兰儿莫要说胡话,这是父皇的旨意,难不成你还要质疑父皇不成?”言罢玉珠和玉蝉都识相的退了出去守在门外,有些话不该他们听的听了只会无益。
言及自己有失,兰晴语情绪稍稍缓和,事已至此追究缘由终究是多余的。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就像没有人能测定不可知的因素,能做的只有当时确定是最好的。他们其实都清楚,若宁朝夕嫁给凤衍,凤衍得了宁浩的助力,与凤云殊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且他已然身为太子,更无掣肘一说,皇位势必是他的囊中之物,本来这也没什么,若是一路顺利等皇帝百年之后他便可自动承袭帝位,可他身后之人是谁?是宁浩,是几可掌握着西凤一大半兵力的战将,是能让凤鸣军听命于宁家军的统帅,试问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兵士是从宁家军带领出来的,这般可怕之人若做了国丈,西凤可还是凤氏的天下?
莫说宁朝夕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在这场棋局中她注定只会成为炮灰,如今这样的结局出乎众人所料,也只能说是司相仁慈收留了她,已然是她最好的归宿,再要妄想那就是她不识好歹僭越了。
蕙平拨了拨兰晴语颊鬓的发丝,肌肤细白如瓷,眉眼妩媚如丝,那样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又怎么有人会忍心伤害她呢。精明如蕙平又怎会不知兰晴语这番抱怨的用意,她轻拍了拍她细致的葇夷,叹声道:“兰儿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要受这诸多恶气,这往后嫁进府了可指不得要受多少委屈,况且宁朝夕在府中时日已久,怕是早已培养了心腹,届时兰儿可斗不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仰仗司相的爱护,所以你这怨气在本宫这发发也就罢了,万莫在司相面前表露出来。她能使着法子去勾引别人,难不成兰儿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吗?”
“本宫就是怕那位女子出尽了风头才会提出要同她比上一比的,如今兰儿切莫自乱阵脚,否则中了别人之计岂非让人得逞?无论如何本宫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若非再压不得她气焰,往后怕是只能任由着她胡来,不知者还以为我西凤只得丑女当道了。”
“公主说的极是,想来是兰儿思虑欠妥了。”
“无妨。一时的输赢都算不得什么,只有一劳永逸才是真正的赢家。兰儿可记得一句话,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若是被抢走,那么宁可玉石俱焚,谁都别想得到。”说这话的蕙平是狠厉的,一如她埋藏在心底的心魔。
兰晴语当下打了个激灵,看来要想挑拨蕙平可非容易之事,比起其他接触过的公主,这位一直深受西凤帝宠爱的女儿自有她得宠的本事,若能轻易就被她几句话给挑拨了那才是她高看了。兰晴语一直都知道比起行事乖张、性情难测,掩藏在真实面目下的蕙平才真正教人害怕,这位公主不仅智慧过人,做事沉稳,且能将人看穿。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的,至少她也揣测出了些蕙平的底细,同样她相信就算再平静无波的湖面只要有石子丢入不会连涟漪都泛不起,只要敲开了一丝裂缝,蕙平心底一旦对宁朝夕存了积怨,只会越存越多,除去只是迟早的事,就看时机是否恰当,而她愿意当这颗导火索。
七月,距离朝廷派遣赈灾已过半旬,在司夜离的带领下一切工作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位司相工作极有效率,安排事宜按专人专项负责,落实到实处,这样一来谁都不敢再怠慢。而他每日工作繁忙,除了每日要听取黔郡大小事务汇报,头几日专门带着下属前往各省各地亲自张罗疫情危重病人带回永城外搭建的营中诊治,后因朝中大小急报处理才作罢。但自从他来到永城后除去先前百姓的怨愤外,看到这位不辞劳苦亲力亲为的国相,渐渐的民怨也就消散了。
起先时司夜离尚有空闲能带着朝夕一起去赈灾,后来经过遇刺事件这个念头也便作罢,还是在永城稍显安全些,他也实在是太忙,黔郡不仅是灾情有异,就连地方官掌管的库银都漏洞百出,明面上是一笔帐,暗地里又是另一笔帐,亏空的数目与帐面完全对不起来,这不仅是李招财一人问题,整个黔郡都出现这种情况,这让司夜离头疼。他面上默不作声,暗地里早已让手下在查,就等着疫情一结束将这些个人通通绳之以法,前提是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只会陷自己于危险。如今永城聚了不少人,光是蕙平等女子就不会武功,伤了她西凤帝那边就不好交代,所以还是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