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城时天色已黑尽,经过一场恶战大家都精疲力尽,幸好救治的灾民因染着病无人敢靠近没出什么大事,反是带去的侍卫伤了不少,路上还要推着灾民,带去的药物更是稀缺伤药,得不到好的医治令他们伤势越发严重,到后来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搬运灾民。
城外驻守的侍卫见此忙跑来帮忙,朝夕身子经过陈三的医治已无大碍,她不得闲也帮着一起将能自行走路的灾民搀扶到搭建的营中。司夜离上来拉住她让她回李府休息被朝夕婉拒了,他自己都在这里她又怎能置身事外。她虽然决定了要同他划清界限,只做他府中安然一世的夫人,从此相敬如宾再无杂念,但也不代表不能在这些小事上站在他身后替他分担。朝夕默默地接手侍女手中的活计,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进了一间小营帐,因里面的小男孩情绪极不稳定,太医怕他做出伤害别人之事,故将他隔离开来。朝夕将药碗端了拿给安静躺在角落里的小男孩,那孩子身子十分瘦弱看着就可怜,据说他父母已过世,或许是太过悲伤而不爱说话,大多都沉默寡言,与传言不太符合。
朝夕向陈三了解过孩子的病情,得到了允许才敢靠近。有人伸手过来在半道劫走了她手里的碗,抬眼时那人正满目笑意的回看着她,眼底有着浅淡的温情,“我来,你去休息。”司夜离顺势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黑色的浓汁在烛光映照下衬得他脸越发清隽逼人,橘色的柔光黯淡下去不忍打扰这份宁静美好。
“那孩子看着不易亲近,我几次同他说话他都排斥,你行吗?”她说这话时小男孩正用憎恨的眼神敌视着他们,仿佛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小豹随时都会扑出去将人咬死,同时又将自己保护的太好,以至于谁都无法靠近。
对于朝夕的焦虑司夜离只回了她个冷淡的眼神,她讪讪地闭了嘴,看来是自己说错话了,“你是堂堂国相有什么是能难倒你的?!”这句反话她说的极轻,近乎自语却还是被司夜离给听见了。
“说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心底腹诽我?”他忽然转过身吓得朝夕连忙捂住嘴巴,这个小动作在她做来尤为可爱,引得司夜离再次言笑晏晏,抬手拂了拂她墨色的发丝,她永远都那么不做作,想到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顾虑别人的眼光。
朝夕扬眸拨开司夜离的手,她又不是相府豢养的宠物怎么没事就老爱摸她的头,把她梳理的发髻都给弄坏了,这种细活她压根不会做,到时顶着个稻草头四处乱窜非被人给嘲笑死,芷澜又在李府,早知道就让她跟来了。
被朝夕心里默念的芷澜此刻正跟晚晚在帐外,两人方要进来看到此情此景都有默契的又退了回去,芷澜抿唇偷笑,她家小姐总算是开窍了,不过这会不会是小姐欲情故纵的计谋,否则又怎能打破与相爷之间的僵局呢!芷澜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下了。
司夜离在小男孩防备的眼神下慢慢靠近,将药端给他,小男孩一个灵活的前跃想要攻击他,奈何他生了病一直高烧不退,从将他捡回来之前几乎没有被人照顾过,所以在饿了好几日的情况下根本没什么力气,司夜离没费什么力就抓住了他将他丢回木榻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朝夕站得远听不清,但她果然看到小男孩拿起药碗,苍白的唇沾染上药汁倒也染了几分颜色。
虽然小男孩药是喝了,见两人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松懈,依旧保持着戒备,甚至隐隐带了点恨意。朝夕不明就里凑近了司夜离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让他听话的,我先前可是听说了只有侍卫压着他才肯喝药,还到处咬人呢。”
司夜离早料到朝夕会好奇,故意吊着不说给她听,引得朝夕好奇连连,“其实很简单,我就对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简单?”朝夕惊讶道,再仔细深想下去他的名字代表了什么,又说明了什么,恍然道:“原来你先前已经做过准备了。”她说的对,只不过有一点没有说准,那就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有过了解,只有做足了准备才能对每个人的需要针对解决,就像这个小男孩之所以会对他们有敌意无非是他认为自己父母的惨死是因为这次堤坝决口引起的瘟疫,而追根究底的原因不就是朝廷管事不严,地方官贪污纳垢对百姓置之不理,引得民怨激愤,司夜离身为朝廷官吏又是个一品朝臣,当算得上全权管事之人,出了这种事除了怨怼皇帝,接下来就是他了。如果小男孩还想要为父母报仇,在司夜离的激励下定会将药喝下把身体养好才有能力找他。朝夕不得不佩服他做事的方法,难怪他那么忙,他总是把事做到精益求精,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夜的月光尤为明亮,比她在凤都见过的每一个月夜都要大上许多,不知是因为黔郡地大物博还是因为这里空气环境都要比凤都淳朴许多,连面前的男子都变得离她很近,近到仿佛只要她一触手就能抓住。从来她都没有想过能与司夜离单独行走,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夫妻般就算什么都不说,相望着宁静的夜色,守着一人,内心感觉是如此的温暖。或许从那时起她时刻坚定回去的信念正在一点点瓦解。
初入清秋,白日还是烈阳浓照,到了夜间起风难免有丝凉意,不似凤都的气候宜人。倒也不算太凉,毕竟朝夕内心忐忑娇羞盖过了身体的知觉。入夜十分街上行人已不多,早些时候又下过小雨,雨后的天格外清爽,一路伴随着月光和檐顶水滴坠落声慢慢步行回李府,司夜离的几大暗卫都在暗中护卫着他们,极有心思的不去打扰。
朝夕脚下踢着深浅不一的小石块,低头想着心事,肩上忽然一暖,随即入目的是一双白净温润的手,手指下捻着一件黑色的袍服,正将滑落的一角给她披好。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有股清冽的白檀香,他低眸颔首时睫毛如羽扇般将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犀利眼眸给遮挡,只露出他温柔无害的贵公子模样,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她的心湖搅乱,彻底乱了方寸,连呼吸都是紊乱的。
“我不冷。”朝夕傻傻说道。
“没说你冷,是我太热,莫非你是要我这只伤手拿着?”司夜离揉了揉她头,难得能看到她迷糊的样子,其实她这样没什么不好,太过聪明有时也会挺累的,累的事情他已做的太多,自是不希望她那么辛苦。
朝夕回头看到他负伤的手臂,月白色的长袍上透着点点浸染出的血渍,虽然他早已换了身干净衣裳,但回来后一直在忙前忙后显然是已将处理好的伤口崩坏了。朝夕有些心疼,这个人太不爱惜自己,她的眼角酸酸的湿润,碰上他后自己好像变得脆弱了,情绪都不随着自己控制。
“伤口裂了,回去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别麻烦陈太医了。”她的眸中湿漉漉的,在月光下显得尤为透亮,就像挂在天幕上最闪耀的繁星,此刻正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心念微动,浅淡回了个“好”字,就看到她的眼眸越发明亮,隐藏不住的笑意直达眼底。
远处转角间令人不知的地方正有两双眼睛隐藏在黑暗中,一路追随着他们,不敢跟得太近怕被暗卫发现。曾几何时故事的主角换了人,在他身旁的那个位置一直是她,她自是清楚被人护着是什么感觉,且他的几大护卫居然会对那个女人不加阻拦,就如同对她般恭敬的对待别人,只要想到这一点她的心中就有种隐隐的不安。那个女人是谁他不知道吗,她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要除掉他取代了他的位置,这些他都不管了吗?如果不是到了喜欢的程度,他怎肯让自己置身进漩涡,一旦沾染想要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届时他又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事,他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修剪美艳的丹蔻指尖狠狠拽紧掌心中,翻搅得皮肉绽出丝丝血花,尤似未感觉疼痛。臂弯上悬挂的丝质袍服被她狠狠丢给身后的丫鬟,因是李府中人未同她多讲什么,怕她回去后乱嚼舌根。
“小姐是怎么了,要不要出去唤住相爷,再转角人可就看不见了。”丫鬟小声说道,小心的观察着兰晴语的脸色。这位主子离开李府时脸上可不是这副表情,明明还满心期待笑意吟吟问她妆容如何衣着如何。听了府中婢女禀述城外的情况本是不愿前去的,但又听闻宁狱司也在,这位主子当即沉默不语,现如今看着这情况丫鬟有些弄不明白这三人究竟有着什么关系,只听闻兰小姐是相爷的未婚妻,那这个宁狱司又同相爷关系暧昧不清是为何?丫鬟将脑袋往外探了探想要看的更清些,被兰晴语给拽了进来,所以她只看到昏黄烛灯下女子娇羞低垂着头,侧脸明艳动人,男子动作温柔的替她披衣,眼底柔光缱绻,将女子望住,彷如定格在画中的一对璧人,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