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脑子略略有些清醒,无惧的迎视上司夜离道:“我对你本也没什么不满,就是厌烦你的虚情假意,厌烦你对我假意的深情,厌烦我们要装的相敬如宾。你去喜欢你喜欢的人好了,我不会管你,但也请你能容许我去喜欢我喜欢的人,我也想有喜欢人的权利,我也想要幸福,我也想有一天离开你的时候对你说一声我们各自安好……”
凝望着她满眼疼痛,满目隐忍委屈,司夜离眸底沉黯,俊脸冷峻。他忽然有些不忍,亦如她说的,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将自己定位的很好,她是这场棋局的牺牲品,明知他不爱,她也毫无怨言的嫁了。或许刚开始怀疑过她嫁他的目的不纯,可这些日子下来她并没有做出过多对他不利的举动,就连这场戏她虽心不甘情不愿都陪着演了。要说起来,她已经做的很好,反而是他,一直想要对她几番试探,对她几度猜疑。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借着蕙平的手想要除去她,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他该做的事也做了,该接的人也接了,一切都完美落幕,戏台上唯有她一颗弃子,显得那么可笑凄凉。这些她若知道,也该是怨恨他的吧。既然这步棋他走了,落棋无悔,只要她与那件事无关,那么有一天她若想走,他可以放了她,让她去自由的爱她所爱,自由的过她想过的生活,她可以不死。这是他能给她唯一的承诺,也是对她唯一的亏欠。
“好,你有权利要求过自己所想所爱,以后你都不用再委屈与我假装恩爱,我不会逼你。”说罢,他轻柔拍了拍她的头顶,正如她拍白羽般宠爱,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柔情。
司夜离提步而去,是他对她太过苛刻了,她若什么都不知道,心无城府,那不过就是个可怜的女孩。他可以对天下人好,唯独只把冷漠留给了她。
朝夕揉了揉酸痛的额角,那斯方才说什么了,她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她不是该和他讨论讨论柳絮的案子吗?她说了什么,她一句都不记得了。
“等等,我觉得柳絮案可能另有隐情,何大娘将柳絮的身世告诉我了,既然柳絮没有可疑,那么有可疑的只能说明是案子本身,柳絮是因陈政亦牵扯进来的,我认为应该从陈政亦身上查起,我要重启陈政亦案。”朝夕高谈论阔道,完全忘了先前刚说过要放下这件案子的。
迈出的步子倏然收回,司夜离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漠然道:“陈政亦案?你可知陈政亦是什么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思虑了一会愠怒道:“你是怎么听何氏说的话,还是说你闯过天门府大牢了?”
“闯了又怎么,天门府那么不牢靠,我想闯就闯,他们还能耐我何?”
芷澜抚额哀叹道,她的小姐啊,你就算是闯了大牢也不该在相爷面前理直气壮的承认啊,哪有做贼的人招摇喊人来抓自己的!
果然司夜离的脸沉的发黑,怒指着她道:“我就当你今晚的话全是醉话,陈政亦的案子早已了结,你就想都别想了。”说罢,他拂袖而去。
自此天门府的大牢再无人能闯入过,先前松散的守卫也全被换光,一刻钟轮班制也被换成了不间断轮流制,天门府百里之内都有重兵把守,竟是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朝夕你这是否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朝夕气愤地拿起面前的酒坛直接就往嘴里灌,她本就醉了,如此醉的更厉害而已。她想醉就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她也不是那轻易醉的人,能有那一次两次该是多么不易。她且不知自己酒品如何,但喝的兴起了,难免会想做些平日不做的事。譬如说,弹琴。
“帮我把西厢房中的南笙琴拿来,我要弹琴。”朝夕边爬着云梯边吩咐道。她身体东倒西歪,脚步虚浮,云梯在她手中跌了又跌,都快散架了。几个帮她扶云梯的侍女冒着一头冷汗,醉酒的人身子乏沉,他们光扶着她已是吃力,还需配合着她的脚步就越加难上加难。
芷澜焦急的仰头往上喊:“小姐,你别再上去了,你想弹琴我们在下面弹就好,为何非得爬到屋顶呢?”
“是啊,小姐,屋顶危险,跌下来会重伤的。”丫鬟紧张道。
“呸呸呸,瞎说什么。”芷澜怒斥道,让他们抓紧云梯千万别将朝夕给摔了。哎,她是没见过朝夕醉酒,没想到她喝醉了竟会这般失态,这酒品真是不怎么好,真是可惜,可惜了。
“别吵,我的琴拿来没有?”朝夕爬上屋檐,蹒跚着踏上瓦顶,回过头来掉碎几片青瓦,吓的底下人赶紧退开,摸了摸吓破的心脏。
芷澜冷眼凝去那扇紧闭的房门,小姐弄出那么大动静她就不信相爷会一点都不知,他是真的不在乎所以懒的管吧,正如他说的不会再逼着小姐演戏,既然不演那就连客套都省了,相爷可真是狠心。她的小姐好可怜。
“南笙琴来了。”丫鬟急匆匆抱着一把上好的金丝楠木古琴,琴身通体黑色,琴体流光透彻,琴弦丝丝入扣,琴案上缀有红的泣血的寒梅,栩栩如生,正如冬日含苞待放的花蕊,耀的生辉。案尾一柄赤色的流苏编着个硕大的笙字。
这便是声名赫赫的南笙琴了。闻说南笙琴为何会耀世天下,那还要从它的来源说起。南笙这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名字不仅是琴名也是西凤开国皇后的闺名。因着皇后喜爱弹琴,曾寻访列国搜集好琴,无意中得了一把瑶琴甚是欢爱,那时南笙跟着皇帝东征西讨,多少次战役都是靠这把瑶琴鼓舞气势,击溃了围伺西凤的强国,使得西凤在列国中有了一现生机,才逐而慢慢变强,有了如今四国鼎立的局面。故而成就了这把战琴,皇后死后为纪念她就取名南笙琴。后南笙琴在宫中失盗,流落江湖,多少年过去都不曾再闻得下落,有说已经流经西域,有说在小国中觅得过其身影,又有说曾在月牙泉边的漠漠黄沙中目睹过真容,但都未曾听闻过南笙琴弹出的那天籁之音。
“你们懂什么,那叫情调,情调就是你们这帮庸俗之人在下面弹琴,而我却能倚天凭栏,悬挂枝头弹我喜欢的曲子,俗人,俗人,呃。”朝夕打了个酒嗝,从侍女手中接过南笙琴,止住他们一起爬上来,“别跟着我,谁敢上来我就将她踢下去,不想屁股开花就上来。”她那气势谁还敢再往上,只能硬生生又退回去,候在廊檐下,揪着一颗心身怕她把自己给摔了。
朝夕抱着沉重的瑶琴爬到檐顶,菩提树参天而立,枝头越过檐顶,伸出的枝角悬挂其上。朝夕够了够,踉蹡的嘀咕道:“我怎么忘了我已经没有武功了,这跃枝而立该怎么做呢?要是云哥哥在就好了。”她歪着头凝思了半天,大概是没想出来,哀叹一声一屁股坐下,盘膝将南笙琴架膝其上,指间轻拢慢拈慢慢拨动。她真是太久没有弹这琴,手法都生疏了。
她弹的是流兮曲,这是首西凤的民谣,没有歌词,大意是说溪水流淌入河流,在河流中汇聚成一束,再入大海,奔腾不息吧。空灵清婉的曲调在溯风宁静的深夜如低吟如浅喃,彷如流水在上好的丝绸上滑动的轻响,彷如露珠滴落枝头的清透,滴进了人心底。
因着醉酒的关系,琴声微有断续,有些地方甚有错序,但她凝眉浅弹,纤细的指腕拨动琴弦,弹出了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琴声……司夜离站在窗棂下,隔着绢帛凝视着坐在檐顶认真弹琴的女子。她披散着头发,发丝微扬,整个浩瀚天空都匍匐在她脚下,沉醉在她迷人的琴音里,被她的琴声牵动着心弦,仿佛她一痛全凤都的人都要跟着痛,又仿佛她一笑全凤都的人都会跟着笑。是了,就是这么音色纯美、音线清丽的琴音如魔咒般蛊惑着心神,还能有谁会睡得着?这一夜,大约凤都能听到这琴音的人都会失眠吧。
他曾有幸听过望月的琴技,那个不管被西凤还是各国都传的神乎其神的人,他私以为自从那人去后,这天底下再没人能弹出那样的琴音,虽然他对那人的行为极为不耻,但那样高超的技艺却是无可否认的,有的人天生就能弹出这世间最美的音符。没想到多年后他竟还能有幸听到可与之比较一二的琴音,若假以时日定能与之媲美。只是想起那人,他又略有遗憾。那样才华卓绝的一个人,为何偏偏是那样的人,明明有那么多条路,他却非要选择死路,那又怪得了谁呢!凡是逆天而行的人总归只有一个下场,他也没什么可惜的。
再收回心神时琴音已聂然而止,那人却尤坐在檐顶一动不动,看着甚为怪异。司夜离推开房门,拾步而下,隔得老远就能看到站在檐底急得一团乱的众人,看到他来都像看到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