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朝夕依稀记得这笑容背后的深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她漫长苦痛的一生中,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得到过迷醉过,也便有了继续欺骗自己的理由,能支撑着她坚强下去的动力。
“贤婿是在和老夫装傻吧,这凤都街头发生的事有什么是能瞒到第二天的?夕儿做了什么好事,莫不是你还要袒护她不成?”宁浩气恼道。
“原来是这等小事啊!”司夜离云淡风轻道:“阿爹您莫恼,宁儿是和我开玩笑呢,再说她真要和我对着干,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既允她如此,必是她再做出荒唐之事都由我担着。除了我,谁都不能治她的罪。”这么明摆着的袒护被他说的掷地有声,到是震的在场人无不哑口无言,自也有对这番甜蜜的告白暗暗恼怒嫉妒的,唯有当事人痴傻听着,完全没有回味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换了别人,怕是早有一百种表情了,这丫头是高兴傻了吧。
余下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朝夕光洁的额头,其实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她,或许从一开始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就是个意外,他也一直是在利用,总有一天她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也许他们终究会忘记彼此,或是等她知晓这一切后会憎恨他,但他们终是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在此过程中,身为棋子的她又何尝不可怜呢。他会对任何人好,唯独是身为侯门千金的她百般苛责,诸多挑剔,她其实又有什么错呢!她也不过同寻常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自小被保护周全,是那种极容易满足的人,想要的疼爱也没有比别人更多,是他从未给过,以至于她会出现这种表情。真是个傻丫头,在外人面前那些与人斗智斗勇的聪慧劲都去哪了?!
人家朝夕才不傻,她就是被震惊了而已,试想一个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的冰块脸忽然表里不一的对她笑,那震撼绝对是不容小觑的,且那张容颜又是万里无一的倾城绝世,岂非闪瞎她的眼,要知道素日里她只有看着他对别人笑的份。哎,她果然是那种给点甜头就能乐上天的人。
裹着她冰冷的掌心,目及她染血的袖沿,眼角莫名的抽痛,捏着她的手掌也加重了力道。当时虽瞥见她挡了一下,但毕竟中箭的是兰晴语,他总以为她伤的没有那么重,只因她不说,他也就理所应当的忽略了。如今在烛火映衬下素绢的衣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那伤应是远比他看到的要严重许多。
一路在众人无言的漠视下牵着朝夕走出正厅,气得宁浩一个字都说不出,好在是有惊无险,这关算是过去了,不然坚硬的青石地板要硬生生跪上几个时辰也是累的够呛,只要想到就会觉得膝盖疼。
凝着司夜离清逸的背影,和他掌心传来丝丝温暖的热度,朝夕都恍如隔世。若这是幻觉,她情愿不再清醒,沉醉在他给的温柔里,哪怕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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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朝夕居住的梅香阁中,临澜的侍女早已候在门外。芷澜去前院寻了几回,自然知晓发生的事,对朝夕是又怒又气,最后只能拿着披风眼巴巴等着,望穿秋石般焦急的祈盼。她家小姐该是流年不利,怎么总是麻烦事不断,还是她有招惹麻烦的体质,走哪都能惹出一堆事,且事事越发严重。踌躇了半天,方寻到正要入府的相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求他去救小姐,相爷虽未置喙,却是朝着正厅的方向疾步而去,芷澜终是松了口气,相爷对她家小姐也不算无情。
甫一入阁,朝夕便急急松开被紧握的手,那掌心还残留着司夜离的余温,她却是不敢让自己贪恋,生怕就此沉溺下去,再难保有原来的自己。
芷澜带着几个丫鬟去舀弄他们洗漱的用具,都不在房内,此刻就剩下他们。
朝夕眼见司夜离并未再多言,对她也似平常的冷淡,心中大约猜到他是在演戏,不过他演的太好,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抽身在外,连她都深陷其中。如果爱情是场局,她必定一败涂地。好在在她面前他并未刻意的掩饰,否则她又岂能逃出他圈划的牢笼,分的清是非黑白?!
司夜离待要转身行去另一间房中,听得身后有迟疑的微弱声传来,“谢谢。”那么轻的一声谢,包含了朝夕满腔的诚挚。
“何以要谢我?”司夜离居高而下睨视着她,表情柔和,虽未像先前般情深似海,却让朝夕第一次感觉出了善意与真实,就像他牵着她手时那般的靠近,不再是永远将她拒之门外的疏离。
“是谢你为了救我受伤?还是谢你没有在你爹面前戳穿我们在演戏?其实你完全可以向天下人控诉我对你的刻薄与寡恩,你为何要隐忍?比如秀怜对你的挑衅与嫁祸,百般与你作对,这些全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可知有多少人嫉妒羡慕你吗?秀怜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终结。你我之间本无感情,你做出一副深明大义,温良贤淑的样子究竟给谁看,还是你也在算计着什么?”他的眸光太过锐利,逼视的朝夕无处躲藏。
索性她也无所畏惧,只不知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结的这么深,司夜离竟会误会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纯,只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心里坦荡,时间总能证明一切。因为不爱,所以才能说的通透,因为不爱,才将利弊点醒,只望她能善待自己,因为她要的他给不起。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那么对她,没有希望的期盼对她才是最好的,她忽然也能理解了秀怜为何到最后会绝望。迎视着司夜离如炬的目光,朝夕释然笑道:“一为谢你在秀怜案上为我开脱,我虽不知你为何会帮我,但我总是要记在心上的,施恩莫忘。”
“你为我挡箭不是已经还了?”司夜离笑道。那笑里饱含了一切,相信她也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此后相处起来才会心无芥蒂。
“既是还了,你为何还来搭救于我,免我阿爹的处罚?”
被她这么问,他反倒是有口莫辩。那狡黠的眼底隐隐生辉,好似一汪碧波清澈的泉水,能不自觉的让人吸附进去,沉溺在那澄净的世界里。这个女子,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那就当你再欠我一次,你想怎么还?”他故意逗她,一本正经的问道。
“还,定是要还,我可不想欠你。不然这样好了,我多烧几顿饭给你吃?”望着司夜离青白交错转身就走的表情,朝夕笑的尤为狡诈,“你也知道我手艺是不怎么样,但手艺这种东西嘛,总要有个过程和试验的对象,一回生,二回熟,我虽没天赋,但勤能补拙这词我还是懂的,总好过你日日吃那娄嫣的饭菜,被她毒害都不知。”这后面的话越说越没底气,以致变成了呢喃。她总是这样插科打诨,泼皮耍赖、吊儿郎当的样子。
司夜离穿过珠帘,将她挡在身后,懒得搭理她这番小白鼠的定论,被娄嫣毒害也比被她毒害的好,至少他还能饱死。就她做出的菜,怕是她自己都不愿意吃吧,早知道他就不该处置了,该拿给她让她吃了当还债。思及此,唇边的弧度缓缓勾起,他就不该对她太仁慈,以至于她都不再惧怕他,能让她来讨价还价了。而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对她放下戒心了呢?
朝夕刚要歇息,芷澜就领了侍女来伺候她,更衣时触及到她裹着白绢的伤口上又沾染了血丝,心疼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朝夕怕她伤心就将她赶了出去。疲累了一天,躺在床榻上睡意倦融,窗外夜色深浓,几无月光。
珠帘轻微的滑动声伴随着脚步声悉索而过,太过迅速清浅,她根本什么都抓不住,又恍惚是幻觉。耷拉的眼皮沉重的撑不开,只隐约间在迷雾重重拨开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也是那般令人沉醉的笑容,也是那般温柔的看着她。她着急的想要抓住他,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却是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他都越来越远,她无助的哭喊,深怕再一转身他就消失不见,他却朝她伸出了手,那双手一如她感觉到的干净温暖,伴随着凉凉的薄荷味和白檀香,她涕了涕鼻子,满心欢喜的朝他伸出了手。
这一夜,注定是好眠,唇瓣隐隐透出残存的笑意,她想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她终于换来了他的转身,不再只是一个人阻着重重雾障,孤独的凝望着他的背影。
也许在现实中不能得到的,她希望在梦境中能够恣意的拥有吧!
“怎么样?”将烟雾霖绕的兽鼎掀开,一点点掐灭烟蒂。再回望向床榻间睡的无知无觉的人儿,撩眸回视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衣人。
那人微垂着头,一双暗眸敛起全身的风华,语气低沉道:“没有发现异常,白日里走动的也都是寻常见之人,除了府卫较之前多了几拨,也都是派往了这边,护卫主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