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音色轻柔甜美,堂中众人皆在冥思苦想,虽有小声交谈,却都不愿给别人听了去,窃窃私语正突出了她娓娓道来七彩琉璃盏的另一个谜题,掌柜听的也是连连颔首,若非有幸得到这件宝贝他也是未曾在世间听说过,如此秘闻怕是只有当年的望江楼才能探听到,没想到此女子小小年纪阅历到是不少。然而听闻她如此说的人无不心内一声惊叹,沈暮娩心中的那个人怕不是南晋太子吧,她倒是胆子大,敢公然将心事说出来。
白色的宣纸上晕染开一滴墨汁,手微不可颤的抖了一抖,随即不着痕迹的被抹去。是谁的心被冷硬的石子敲醒,又是谁被这深情的告白所震撼,从不曾去细细体味过那个女子默默付出过的辛酸,若是还能重来一次,一切是否又会不同?
这点滴的异样就如汪洋滴下中的一滴水,根本激不起一点涟漪,甚至早被淹没在众人的热情中,有了这层美好的寓意,众人不免对琉璃盏的渴望更甚,若是能摘了送给心爱的女子岂非为一件美谈?
朝夕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帮晚晚夺得这盏灯。晚晚那么喜欢,又深知这背后的故事,若是给别人拿去才是不懂欣赏暴殄天物,有价值的东西必定要给懂它的人拥有才能体现出其价值。因为是她在意的人喜欢,所以无论如何拼尽全力她都要得到。
“咸曰:芒硝、牡蛎、鳖甲。至于这黑色的细面约为墨斗鱼的胆汁为料,盛以牛的左前骨、童子鸡、猪小排熬制的高汤,当然这些食材需另算,并不分在调料中,又分别佐以三十八种香料,其中包括:土木香、辣蓼、灵草、山葵、桂皮、剌山柑、丁香、乳香、陈皮、月桂叶、鼠尾草、莳萝、九层塔、胡萎、薄荷叶、柠檬叶、芹菜籽、芫荽、葛缕子、葫芦巴、荠菜籽、郁金根、番红花、杜松、肉豆蔻……”
“哇,朝夕,没想到你对香料还能这么熟,竟然说出这么多种?”叶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那是,叶大哥我那么爱吃,可不是白吃的,虽然我做菜的手艺不怎么样,但香料这点还是难不倒我的。”朝夕扬唇轻笑。
“看来这两个丫头不简单,幻术你能拼得过他们吗?”结魄淡淡指出。
“结魄,我的部分已经完成,可都靠你们了。”摄魂看好戏般看着自己的同伴。
一直细细聆听的男子这才抬眸朝楼下望去,那个白衣纤尘戴着鲛纱的女子谈吐间自有一股傲然的自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猜出当她写出这些香料时微翘的唇角,和那略带讥讽的骄傲,都是那样的生动。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她吧,关在相府庭院中的只是个枯萎的灵魂,怪不得她总是那么想方设法要逃出来。她本性爱玩爱热闹,性子不拘惯了,在人前不过是虚伪的装装样子,现在本性暴露,看来真是小瞧了她。
而她身侧坐的宫中女官服饰的女子,似乎正是近来在西凤帝面前大有走红趋势的那个安静温婉的医女,两人一静一动,倒不失为和谐。另一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同朝为官,却是不知他们何时走的如此近了。看来这个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拈花惹草自不在话下。
顺着叶裴的目光望去,楼上的人回了个寡淡的颔首。叶裴是学武之人,不似朝夕他们那样毫无警惕,他自然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敌意。只一眼,他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移开目光,既然人家在楼上坐了这么久都没打算和他们打招呼,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去扰了朝夕的兴致。况且他们是敌是友犹未可知,他们手中又写到关键时刻,万一让他们看了去,朝夕不得恨死他。出卖朋友的事他叶裴不会做,至于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是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管。若那人只是陪着兰晴语来看好戏,那就更没必要让朝夕知道,自己的丈夫陪着另一个女子那种感受必定不好过,哪怕不爱也没必要难堪。他到宁愿朝夕一直这么傻下去,有时候单纯未必不是好事。
“唔……罗勒、洋甘草、荜澄茄、三叶芹、百里香、迷迭香、麻绞叶、白芷、箬叶、墨角兰。加上乌墨汁做的面条本身已够难猜,又要从这些中猜出是哪六味,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出来。”朝夕懊恼的抓了抓头发。用绑带随意束上的墨发被她抓的散落了几撮,却是越发显得俏皮。
“别急,你看能不能再从嗅觉上闻出来?”他们彼时都喝了许多的汤水,肚子早就撑爆,味觉也早已疲乏,就算再尝都未必能喝出些什么新奇来,百味面其实最难的就是汤头,看似无华的汤料里加了六味药材和六味香料等混煮熬成,单不说配比和量,那些秘方别人是定然不会公布出来的,就是光猜最简单的他们都猜的那么费劲。
听了晚晚的话朝夕再次屏息凝神,撇除杂念,只感受着汤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个香气似曾相识,仿佛是存在过她的记忆中,她努力的搜索,她在这个朝代的时间不久,接触的东西更是不多,能让她记住的香味,莫非是——她养的那些个珍贵的花?虽然被秀怜毁损过,但后来在晚晚的悉心培育下,又加上她照顾的好,已有好些都起死回生了。这些花本可入药,是用来压制她身上的寒毒,既能入药又为何不能食用?近来天气转暖,她也一直压制的很好,才不过发作过一次,她喝过药,自然会对那股香气有所熟悉。她也真是够笨的,那些不就是她日日所见的心头肉嘛,关键时刻竟然被她遗忘了。若这种还能被别人抢了先机,那她真是够无话可说的。
“这六味药应当是山茱萸、薏苡仁、桔梗、蜀椒和旋夏花。而六味香则是月桂叶、九层塔、肉豆蔻、迷迭香,剩下的两种应该是……”
“呀,朝夕,七彩琉璃盏竟然点亮了三扇绢面了,定是有人全部猜了出来,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璀璨希冀的星眸陨落下,自此再无光亮。那份期盼着的心竟疼痛无比,若从未有过希望,也就不会在失望落空后比之还要苦涩。
来不及细看晚晚伤心的眼神,在宣纸上写的龙飞凤舞的几个草字,拔腿追到楼外,掌柜手中正拿着一份写着密密麻麻字体的宣纸,另一只手从一小袋一小袋密闭的麻袋中掏着什么,然后放入拴有绳扣的凹槽中,又一盏扇面被点亮。见是她火急火燎的冲过来,略有些停顿,深怕她毛手毛脚会撞坏东西。众人也都抬起头来看她,包括那名离掌柜最近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平凡的相貌,五官都不太突出,这样的人若放在人群中很容易就被人忽略。随着朝夕一起跟出来的叶裴却是呼吸一滞,那个男子……
“掌柜的,我也写出来了,你看我的吧,指不定就我写的是对的呢!”朝夕厚着脸皮祈求。
掌柜略显为难的看了看身侧的黑衣男子,朝夕方才猜的没错,他正是挑战者。
“这恐怕不妥,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既然写完整了,我自然要先为他对完,若错了再来对你。”
朝夕见那男子不说话,显然是默许了掌柜的理论。她压了压怒气,转而对男子道:“这位公子,看在我是女子的份上还请你高抬贵手,君子有成人之美,与一个女子抢东西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说的理直气壮,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
“哦,姑娘说笑了,不是我非要与姑娘抢,而是我家主人看上了这盏琉璃灯,要送与心爱的女子,恕我们不能割爱。再者,便是我们退一步给了你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你就一定有把握赢吗?”男子挑衅的回视她。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素来善恶分明,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回敬回去,遇强则强,退缩绝不是她会写的字,更何况是别人都欺压到头上了,那种赤裸裸的看不起和鄙视犹如一把剑刺在心上,再不回击就真是太懦弱了。
“只要你肯给这个机会,便是输我也输的心服口服,就怕你只是随口胡诌。”朝夕不客气的反击,也是激将法。
男子果然中计,“好,我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让掌柜一起开,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罢,气恼的不再理会她。这个女子真是够厚颜无耻的,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偏偏他还吃她那一套,不知是谁蠢的更多一点。
掌柜既听了他们的对话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手拿了一份宣纸,仔细的核对起来,两人几乎都写的一样,自然就能点亮灯盏的绢面,唯有最后三味香料写的不同,与其说是三味不如说就只差少写了一味。掌柜是店中人,他自是清楚谁少写了哪一味,而又是谁赢。于是,掌柜将两份宣纸分别岔开递与他们,对朝夕叹息道:“姑娘,你还不认输吗?”这个女子也确实不易,只将用作面条本身的墨鱼汁算了进去,那样就漏了一味。其实说起来她能将熬制用的三种废食材添上,虽帮不了她,但确实是说明了她实力的。而她的那份跃然纸上的就只有玲珑草和凝雪芙,就少了只出自北魏皇宫的麒麟珠。因为太过珍贵,没有见过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人家就是赢了,靠的是实力,并非同情就能扭转改变的,除非人家放弃,但显然是不可能。掌柜也只能遗憾的点燃了最后一扇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