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结 果
过年的前几天,有个女的领了一个小伙子过来,说是公司里的职员,也是来守工地的。他有楼上的钥匙,可以住好的房子,而慕凡从不曾得到钥匙,就只能睡窝棚,晚上冻得两脚发僵。加上带来的被子又薄,窝棚又咧着口子,透气性能倒是良好,夜里寒风呼啸,那才是——四面楚歌声,惊醒梦中人。
没过多久,公司里又来了些人,都穿着黄色皮大衣,个个油光锃他亮,富贵得很。尾随他们的是两个女生,那职员就跟慕凡说她们是他的同学,慕凡虽不认识,但也猜得出是高年级的女生。那小伙子还说:她们在公司帮忙,包吃住,两百八一月。慕凡却以为自己做的是重活,工资会更高一些,他哪里知道内情呢?
次日又来了四名安装工人,是为这家公司的车间安装机器的。吃午饭的时候,他们的工头就问那职员:“你在这儿守一天多少钱?”职员说:“守四天,初一到初四,每天五十的加班费。”工头又问慕凡:“你呢?你多少钱一天?”慕凡一笑,“我一个外地人,十块钱一天。”那工头脸色一变,就冲那职员说:“你们公司也太坑人了!人家千里迢迢的来,一个小伙子,还没成年呢,你们就这样坑人家,咋能这样缺德呢?你回去的时候也该给你们公司提提意见。”职员没说话,这种事情他自然是不会管的。
到了第四天,这位公司职员就要打道回府,慕凡想起他写给刘俊的回信,就托他回城时方便寄一下。小伙子满口答应,当时就未加怀疑,后来却后悔莫及,他很担心这人是否正派。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数月以后,刘俊告诉他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不由得验证了他对这个职员品行的判断。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仅仅因为那几个安装工人谴责过他两句,他想要报复,所以就将慕凡的回信一扔了事。想不到他心胸如此狭窄,早知如此,慕凡只恨自己懒惰。他当初就应该亲自去邮局寄出这封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信件,而不应该相信任何自己以外的人。命运又再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从而也使他更加看清了人性的本质,那就是:自私。
当这位可尊敬的职员走后,安装工人又继续干了一天,吃午饭的时候那位工头又说:“这家工厂真******不仗义,小伙子,才给你十块钱一天?像你干的这种活,本地人至少给五十,这帮人的心都他妈让狗吃了。小伙子,也别怕,这厂里面这么多东西,随便拿几件去卖了,就够你工钱。他们克扣你工钱,你怕什么?你又是个外地人,大不了一走便是。怕他们干啥?我们都挺你!过年的时候去我家,我管你有吃有喝的,哪像你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呀!”旁边那人也附和说:“就是嘛,这帮东西都不是人,我们是本地人都看不下去!你一个人过年多苦呀,明天去我们那里过年,咱们四个人轮流招待你!咱们这帮兄弟都挺好客,不像他们那帮狗娘养的。”听他们这么说,慕凡也是一笑,但职责在身,他也不敢随口答应。
再后来,那几个安装工人也回家过年了,工地上只剩下慕凡自己。时间正是二月份,天色阴沉得很。又接连下了两天雪,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慕凡只有十块钱一天的生活费,老板走之前留下几斤米和一口高压锅,大锅倒是有,却很不方便,就只好用高压锅煮他一个人的饭。烧煤自然是不行,就怕熄火。工地上柴火倒是不少,老板走前就说他尽可以用木材烧火做饭。只有一样不好,这些木材多是樟木,油烟熏得到处都是,把那口高压锅烧得黑咕隆冬,连把手都烧掉了。不得已,还是用食堂的大锅,就买些干面煮来吃,再买些菜和肉,他在湖南的第一个年就是这么过的。因为无人打扰,过得也蛮惬意。要换了别人,必是无聊透顶。在他自己,却早已习惯了孤独。
半个月后,工人和老板都如期而至,学校也要开学了。到了最后那天,老板说工钱他会转交给陈老师,慕凡也未介意,就提了行李回了学校,因为路程远,行李又重,途中又累个半死。到校十来天后,陈老师找到他说:“你怎么把人家锅烧坏了?这是你的工钱,一共是一百八十元。生活费是已经扣了的。”
一百八十块,这便是他一九九六年初在湖南长沙打四十天工的所得,而且是在过年的时候,连上他先前拿到的一百五十块的生活费,也不过每天八块钱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