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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对面的那位站了起来,一面抽着香烟,一面说:“他这个性格嘛,据我看来,很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一个人的性格是两方面的产物,内因起主要作用,外因起辅助作用。”话音未落,就听那位团委书记赞道:“王书记的辩证法用得好恰当!这倒是个典型案例。”
慕凡遂也随声附和:“对对,这是辩证法的基本原理,我们学地理的时候,讲到地壳活动的周期,以及地貌的形成,也是这么分析的。”
书记略显惊讶,又说:“你也学过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马克思的否定之否定和对立统一的定律,你知道多少?”
对这突然的提问,慕凡毫无准备,只好虚心说:“我知道得不多。”原本他是想要借此机会展露一番他的博学,突然又失去了勇气。面对这位大人物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的那点勇气能算什么?
书记又问:“杨淑真是你的班主任?”那人怎么想起要问这样的一句,慕凡虽是疑惑,却也据实回秉:“是的。”杨淑真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女教师,教数学的,也的确是慕凡在初中三年级的班主任。前两年教他的,是一个叫曾珍的年轻女孩儿,竟不比他大几岁,他们分开的时候,听说她刚同某男子结婚,后来竟至于怀孕。初为人母,也是人生一大喜事。
“哦,我就说嘛!你是杨淑真的学生!她那个人我知道,是个******的典型!她那点底子我还不知道?她跟她那个当生产队长的老公合起伙来占用队上的资源,捞了不少好处。她可倒好,反而倒打一耙,说是镇政府占他们队上的便宜,到底是谁发了财都不知道。如今的农村人呀,别看他们表面上憨厚,其实那心也够厚的。不过呢,这也是个普遍现象。到处都在抓钱,你不抓不行啊!”说着,王书记继续吞云吐雾。
慕凡刚才的一个字竟换来对方十句话。慕凡不料他说出杨老师的家底,他此前对于她也是一知半解,单单知道她在学校里是个正派君子,也曾经很为慕凡的失势而愤愤不平——那年,本该属于慕凡的县级三好学生的荣誉,却被同校就读的一个学生抢走,虽然他的成绩远不如他,人家却是前任校长的儿子,而慕凡呢,他不过是一个破产农民的儿子!而且,到最后,连这个破了产的农民也死掉了,留给他的,只有三间草庐和一段无奈的人生抉择。唉,可怜的慕凡,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呢?你唯一所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倔强少年的孤心血泪!
“就是嘛,现在农村里有人都肥得流油呢!家里有个一二十万的多的是,五六十万,上百万的也找得到。就咱们政府机关拿点死工资。这样下来,就产生了新的社会不公平分配。我们政府方面不是分多了,而是分少了。”这一次,是那位主管民政的李女士发言,慕凡一听,就知她是响应王书记刚才说的话,暗自叹道:原来他们这是设计好了的呀!慕凡就有种上当的错觉。这哪里是想要了解他呢,这样的做法不叫了解,而叫肢解。
对面的王书记把烟掐了,又说:“可别小看农村人,他们捞钱的本事大得很!”这时,那位主管民政的李主任又配合说:“就是,现在的农村人,心都好凶的,富得流油呢!”慕凡正要表态,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本想说这很正常,改革开放嘛,国家的政策好,百姓收入高,理应鼓掌叫好才是。但一看在座诸位的反应,又似是而非,自己也更加模棱两可。他若是跟着骂农民,那当然不好,他自己原来就是农民的儿子。他若是讥讽当权者有妒忌心理,那怎么行?他的出路还靠领导们维护呢,他不是想上学吗?他的学费,给与不给,给多给少,可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