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里,写着晚秋所遭遇的事。她被侯家给卖了,卖给了一个傻子做媳妇。
新婚之夜,因数日来的囚禁和心中绝望,早就将晚秋折磨得神情恍惚。她一心以为她怀的是侯长生的孩子,嫁的也是侯长生,乖巧地坐在喜床上,等着侯长生来替她揭开盖头。
不一会儿,门开了。有人进来了,对着他拍着手“呵呵”笑着,一个老妇在他旁边提醒他:“乖儿子,上去揭开他的红盖头,你就可以亲她抱她了。”
新郎果然依然所言走了过来,非常粗暴的将她的盖头扯了下来,张开双手就要往她身上扑。
晚秋虽然神志不清,但侯长生终究是她心上的人,他的一切都被她牢牢刻在心底。所以,仅一眼,她就认出了新郎,不是侯长生。她尖叫着推开新郎,却老妇狠狠扇了一巴掌,并恶狠狠地对她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怀了孩子的份上,老娘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谁给你的胆子推他的,嗯?”
“对,孩子!”晚秋醒悟过来,给她跪下求情道,“求求你,看在我怀了孩子的份上,放了我,好不好?”
哪知老妇似笑非笑地说:“要不是因为你有了孩子,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伎女,就能进我们家的门?呸,你以为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像是被戳破了美梦似的,晚秋不可置信地睁大着双眼,站起来推了她一把,歇斯底里地嚷道:“是长生,我怀的孩子是长生的!”
“哟呵,反了你了!”老妇一个不妨,被她推了一个趔趄,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她怀了孕,抓着她的头发就开始殴打她,挣扎间,她束发的金钗掉到了地上。而新郎则在一旁拍着手笑,边笑边道:“打,打,呵呵!”
或许是他们动静太大,喜房里又进来一个老汉。
老妇见了他,赶紧叫道:“当家的,这不要脸的娼妇打我和儿子,你快来帮我啊!”
老汉听了果然怒气横生,他掀开老妇,一个巴掌扇在晚秋脸上,直接把晚秋扇倒在了窗户边,嘴角还溢出了鲜血。
老妇和老头还是不放过她,满口脏话地骂她。晚秋撑着窗户站了起来,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不发一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房外隐隐约约传来打更的声音,仔细听听,已经是三更天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妇和老汉总算骂累了,威胁晚秋道:“识相点就好生伺候我儿子,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晚秋垂着头,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在地板上,留下一圈小水渍。她哽咽地问道:“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爱情?”
老妇挑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容,说道:“就你这样的出身,还想和别人谈爱情?进了那样子的地方,注定你一辈子就只能是男人的玩物。”
“我明白了。”晚秋露出一个凄惨地笑容,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替我赎身,谢谢你们以正妻之礼娶我进门。那么至少,我下九泉去拜见列祖列宗的时候,是清白之身!”
老妇心中顿觉不妙,忙喊道:“当家的,快揽住她!”
她话音刚落,晚秋就头朝下翻出了窗外。他们二人急忙奔过去,看到的却是晚秋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死不瞑目。
两口子害怕被人追究,连棺材都舍不得买一副,就将她葬在了自家花园里,而后急匆匆转卖了房子,带着傻儿子不知道去了何处。
手稿看完,章嫣唏嘘不已,为晚秋感到伤心难过。她只是爱上一个人,却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那个年代,当真是一个吃人的年代。
箱子里除了手稿和金钗,还有一封信。信封上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给谁的。章嫣本以为是侯长生写给晚秋的信,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拆开好。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拆开看看。
泛黄的信纸打开,上面娟秀的字体让人眼前一亮。比起手稿上狂放的明显带有男性特性的字迹,这封信,显然已经是一个女人写的,章嫣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原来,这封信是侯长生的妻子留下的。她在信中写到,《云城记事》乃侯长生中年时期所作,也是他的遗作,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深度抑郁症患者,还伴随着精神分裂。人前,他是一个风流的大文豪,人后,他却忧郁,自残,神经质,还经常对着她叫晚秋。像是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一样,他将自己锁在房里一个多月,每日吃喝都由她负责,旁人来送,他是断不会开门的。
所以说,这本书是她看着诞生的。也正是由于看着它一步一步成型,她心里明白,他对晚秋有多爱,对自己和侯家就有多恨,而自己,只是一个路人罢了。她心里不好受,却仍旧不愿让这样一本书流传出去,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可是,身为女人,她也对晚秋的遭遇感到十分动容,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由她亲自来改写这本书,将晚秋的故事融进去。这就是为什么《云城记事》这本小说,不管是体裁,还是语言风格,都与侯长生之前的作品大不相同的原因。与其说《云城记事》是侯长生所作,不如说是他妻子所作。
信的最后她还写到,侯长生辞世后不久,她见到了当初那个将信和金钗送到他们婚礼上的人,他来找她道歉。那个人居然是晚秋名义上的丈夫,那个傻子。
原来,或许是那日受了惊吓,搬走后不久,傻子的病尽然慢慢好转了。他用了半年时间彻底恢复了神智,恢复后,就对自己和父母当初的所作所为感到什么愧疚。他不知道那日是他们的婚礼,他只是一心想让侯长生知道,晚秋一直到死都是爱着他的。为了偿还自己欠下的债,不顾父母的阻拦,他执意将晚秋的名字,写入了家谱,写在自己妻子的位子,也为那个未能得以出生的孩子起了一个名字,落在他和晚秋的名下,然后,终生未娶。
因为对晚秋心怀愧疚,所以,她几经思索,还是决定留下这些手稿和这封信。如果有朝一日,能被有缘人找到,也算是替晚秋含冤昭雪了。
信件到这里,戛然而止。其实,在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她,她却没有为自己抱怨半句。
章嫣的记性很好,她明确记得,老师以前说过,侯长生没有留下过子嗣。所以,极有可能,这个知书达礼、识大义的温婉女子,在这个三个人的爱情故事里,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可是,最后她还在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丈夫,奋笔疾书,只为保住他的荣誉。
章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到达目的地,还神情恍惚着,连车钱都忘记了付。司机看她这样,忍不住关心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章嫣回过神,不好意思摇摇头,正准备付钱,一只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夹着车费递给司机。司机麻溜收了钱,看章嫣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便知他们是情侣,好心提醒贺昱,章嫣心情不太好,让他哄一哄。
贺昱对司机致以谢意,目送司机离开后,便将章嫣往怀里带了带,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和地问她:“怎么啦?怎么突然心情这么低落?”
章嫣主动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心里好难过,但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贺昱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问她:“吃饭了吗?”
章嫣蔫蔫地回答:“吃了。”
贺昱沉默了,他试探着开口:“要不,再吃点?去李记吃你最爱的黑鱼煲怎么样?还是去沁芳斋?”
听他怎么说,章嫣憋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你当我是猪啊,吃那多长胖了怎么办!”
贺昱紧了紧搂在她腰上的手,道:“胖点好,现在太瘦了,抱起来都硌手了。”
“哼,谁不知道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现在这么说,等我真的胖了,你不得嫌弃死我啊!顺便一说,贺先生,你哄人的技术真烂!”说着章嫣就将放在地上的箱子,抱起来塞到他怀里,“走了,赶紧把这个案子搞定,我心里就舒坦了。”
贺昱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女朋友,肯定只能宠着她呗。于是,他便老老实实抱着箱子跟在章嫣身后,一步一步朝妖管所走去。
走到楼底时,章嫣突然停住了脚步,贺昱绕到她前边,问她怎么啦。章嫣一把抱住贺昱,在他耳边说道:“贺昱,谢谢你,谢谢我们彼此相爱。也谢谢我们的父母,谢谢我们的朋友,接受我们相爱。”
贺昱轻轻把怀里的箱子移开,以免硌疼她,反手抱紧她,不发一言,但眼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刚奉命查完案子、吃过午饭回来的白姣和李文博,撞上这样一副深情相拥的画面,免不了又是一顿调笑。
章嫣看了他们一眼,松开抱住贺昱的双手,和他相视一笑,转身进了大楼。
爱情或许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从来都是两个家庭的事。能相伴到白头的两个人,必定是能共享爱情里的风花雪月,也能包容婚姻里的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