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戌三十二年,五月初六,丞相府。
太阳正毒,丞相府后院里跪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双手捧着水盆,头一直低着,眼里的泪水也一直不停的往盆里掉。站在她面前的则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孩。
从二人服饰来看,倒是那跪在地下的姑娘穿得更显贵些。但从周身的气场来看,那姑娘是远不如那青衣女孩的。
“我说了,坐要直,行要稳。晃晃悠悠的像什么样子。”
“可我……好像是跪着的……”
跪在地上的姑娘,抬起头,还是没停住哭声,这一说话,反而越来越大了。
青衣女孩急忙看了看周围,生怕她引来什么人,这事在外人眼里,可是她一个小丫鬟在欺负大小姐。
见四周无人,她才安心下来,目光重新回到地上那姑娘,无奈叹气道:“是我太急了,你先站起来吧。”
她扶起地上的那个抽抽搭搭的姑娘,让她坐到院中的凉亭里。
凉亭的桌子上放着一盘水晶糕点。她拿起一块塞到姑娘嘴里。似乎是感受到嘴里的甜味,哭声渐渐消散了。
只见那姑娘吃完一块,又吃一块,不停往嘴里塞,一盘糕点很快就见了底。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爱吃的姑娘……”青衣女孩倒了杯茶,放到姑娘面前,“把茶喝了,别噎着又哭,然后又传得整个洛安街知巷闻的。我们丞相府丢不起这个人,大小姐!”
最后一句话,尤其是最后三个字,青衣女孩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被牙婆卖来的乡野村姑是她的主人,但既然她家丞相大人和夫人都承认了她,那她就是秦府大小姐、丞相的嫡女。
“我会努力的。笑笑。”
望着眼前的人,李双希知道,笑笑并不认同她这个“大小姐”。但她也同样很无奈啊。
三年前被牙婆卖来,她心灰意冷只想做个丫头,在这里了却残生。没想到,丞相大人却跟她说,把她买来,并不是要她做丫头。
不是要她做使唤丫头……
李双希心里有了无数的想法,但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好事。被卖了就已经很惨了,现在主人家又跟她提奇怪的要求,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纠结着,不料丞相夫人却先开了口,“做我们的女儿吧。”
……
“可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有爹的。”
李双希反驳道,她不懂随便认一个丫头做女儿到底是要干什么。虽然她爹已经去世了,但这不代表就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我知道,但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家的人,就要听从我们的安排。否则就是把你卖到窑子里,也没有人敢说我们半分不是。你要记住,你就是我们买来的一个丫头罢了。”
李双希心里很是不愿,但丞相的话,她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是啊,都被人卖了,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主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了。
“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她?为什么要把一个丫头当女儿?即使她已经身不由己,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李双希问了,但丞相并不想说,他认为这个姑娘知道的越少越好。
李双希见此,头也低了下去,不愿再与他们交谈。眼看事情好像进行不下去了,一旁的丞相夫人还是发了话,告诉了李双希因由。
“相公,还是告诉这个孩子吧。免得选秀之日她出什么事情。”
丞相夫人告诉李双希,他们有一个女儿秦暮暮,半年前已经逃家远走,不知所踪。
但三年后,正是秦暮暮参加选秀之期,虽然当今圣上已年近五十,但三年一次的选秀却是每次都要举办。
为了丞相的声誉,也为了丞相府的安全,他们便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之法,也就挑中了被牙婆带来的李双希。
而笑笑曾是秦暮暮的贴身侍女,所以由她来照顾李双希,就能更好的为其掩饰身份。
自此,李双希便深居简出,就是亲戚也不得相见。就连丞相府中妾室所出的庶女秦朝朝,也不知道李双希的身份。
李双希就这样成了秦暮暮。而笑笑出于对秦暮暮的忠心,虽看不惯李双希,但也慢慢教导了她三年。
李双希性子软,也知身不由人,所以一直让着笑笑。也就经常出现这种,大小姐跪在地上,丫鬟在旁训斥的景象。但这都是两人独处时才会发生的。
李双希明白笑笑没有什么恶意,就是想要她更像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小姐而已。可她曾是被娇惯放养的独生女,娘亲也去的早,又生在乡野,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礼教束缚着。
“到选秀之日,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你也在丞相府呆了几年,怎么还是做不到温柔有礼?”
“反正我也不会入选,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选秀过后继续称病不就行了。再说暮暮大小姐的踪迹也被寻到了,回来是迟早的事情。”
“你倒明白,一切要真那么顺利就好了。”林笑笑摸了摸茶壶,“水凉了,我再去换一壶,然后回来再跟你说说选秀的事情。”
笑笑提着茶壶走了,李双希见她已经走了,整个人松弛的趴在桌子上。她可算能独自呆一会了。
三月之后,她就要去选秀了。然后她就能自由了。丞相答应她,会帮她落选,再给笔银子,送她返乡。
不知道,丞相大人给的钱够不够她买回隆香酒楼呢?
她爹死后,齐七的背叛固然使她伤心,流落异乡也让她十分难过,但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被抢走的隆香酒楼。
那是她爹一辈子的心血,没想到就那样被一只狼掠夺。要夺回它究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现在她有丞相的帮助,想来也不会很难吧。
望着笑笑走来的身影,她有些难过,曾几何时她也如这个女孩一样俏丽可爱……
可是现在却过得这般日子。沦为他人的替身,没有任何自由。
“喂,起风了,别再坐这凉亭里了。”
笑笑手里拿着新沏的茶过来了。她看着李双希一脸茫然发呆,趴在桌上的样子,就猜到她又想起以前了。
其实有什么好想的呢?
李双希的苦,她明白,但这不代表她就要接受李双希。选秀之日过后,与她与自己都是解脱吧。
“李双希,别发呆了。快回屋吧。我给你燃了你最爱的桂花香。”
这次,林笑笑叫了她的名字,让李双希一阵恍惚。
好久没被人叫过本名了……
双希、双希,希望欢喜。
这是她爹对她的期望。
可是双希、双希,他们估计都没有想到,所谓双希,其实就是双失吧。
李双希?
秦暮暮?
大小姐?
乡野村姑?
李双希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忘不了的永远是爹爹和田野中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