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坚持要离婚,于是各自空出合适的时间,再去办理手续。这一回,天气不错,天朗气清,一人开一辆车,安安稳稳地到达了民政局。
婚姻登记处前,排着两条长龙,左边是领证的,右边是换证的。一边是婚姻的起点,另一边就是婚姻的终结,本就水火相容,奈何却同处一室。结婚的新人,一对对面带笑容,兴奋而忐忑,离婚的旧人,或面有愁色,或毫无表情,更有甚者互相谩骂。
他们这对,算是异类了。
因为自进门来,他一直牵着她的手,站了很久,也不曾撒手。江南的四月底,已经有些闷热,民政局里人潮涌动,她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他在她耳边嘱咐几句,就出了门,回来之后,手上多了一瓶矿泉水。他特地替她开了盖子,再交到她手里,她接过,轻声道歉。
站在他们身后,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看啥了眼,女人开口问道:“两位,你们排错队了吧?”
钱婧蓝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没排错,我们是来离婚的。”
“可是你们感情这么好,完全没什么问题。不像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摊上这么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女人愤恨地瞪了身后的男人一眼,无限委屈。
后头的男人粗着嗓子,骂骂咧咧:“臭婆娘,你说什么呢?老子娶你了,才倒了八辈子霉!”
女子被骂,火气顿时上来,左手叉腰,右手戳着男人的鼻子,骂道:“老娘就说你怎么着?你看你,成天只知道搓麻将,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大大小小,全要我一个女人家操心!”
“你……”男人被女人戳中痛脚,憋红了一张脸。
钱婧蓝见这架势,忙开口打圆场,“大姐,你们都要离婚了,也没什么好吵了。好歹夫妻一场,今天就冷静下来,和和睦睦分开吧!”
女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还在气头上。男人双手环胸,高仰着头,也不愿再搭理她。
她向高翊轩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他凝视她波澜不惊的脸,再度问,“婧蓝,我们真要离婚吗?”
他待她好,是因为在乎她,很爱她,并非代表他心里头,真心要离婚。其实他今天心情糟透了,只是没有表露罢了。她不爱他,他强留住她的名分,也没有用。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妥了。”她缓缓地说,“我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经济利益的牵扯,办一下手续,不是就OK了嘛?”他们家的掌权人还是他父亲,他名下并没什么物业,她也没子孩子,夫妻共同财产屈指可数,无须大费周章。
他不说话,知道会是个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
这一次,终于死心了。
终于轮到他们了,离婚办事员是一未过和蔼的中年大妈,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带有浓厚的吴侬语音,“两位,离婚协议书写好了没?”
“阿姨,已经写好了。”她快速地递上早已签字的离婚协议书。
办事员大妈大略地审察了一遍,问道:“自愿结婚,又没有财产纠纷,你们做啥捏离婚啊?”
“夫妻感情确已破裂。”她给了最官方的答案。
“哪破裂了,这小两口感情好得很,你看,哪有上来离婚还手牵着手的?”刚才身后那女人立刻插过话茬来。
办事员大妈皱了一下眉头,训斥道:“后头的安静些。”
女人识相地住了嘴,还挨了男人一记白眼,“就你娘们多嘴!”
钱婧蓝清了清嗓子,“我们是文化人,离婚就离婚,和平分开,何必吵吵闹闹呢?”
办事员大妈也没多说什么,一一核实双方的姓名,出生日期,离婚意愿,告知他们在领取离婚证之后的法律关系,然后要求他们在《离婚登记审查处理表》中签名。
最后,办事员大妈再次询问了一遍,“你们百分百确定离婚了吗?我这章盖下去,你们就真离了,没回头路了。”
办事员大妈估摸着做离婚办事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好商量的夫妻,一切妻子说了算,丈夫保持沉默,一直深情地望着自个儿妻子,既不吵,也不闹,摆明了迁就对方到底。阿姨心觉,这男人长得也蛮好看,看样子也挺有钱,为什么钱小姐非要跟他离婚不可?
这回开口的还是钱婧蓝,“阿姨,您敲章吧!办完我们这件,后头还有得忙呢!”
笃的两声,办事员大妈麻利在结婚证上加盖上了条形印章,双方离婚,证件失效,T市婚姻登记处。然后再颁发离婚证给他们,朗声向他们宣布,彻底解除夫妻关系了。
钱婧蓝接过证书,手指有些发颤,结婚不过两本证,离婚还是两本证,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绵长的梦。梦里有甜蜜,也有泪水,有欢笑,也有难过。现在好了,领了证,梦也醒了,以后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彼此各不相干了。
高翊轩也接过证书,看也不看一眼,单握在手里,那紧绷的手指关节,透露出他的不悦。
“走吧!”她淡淡说。
“好。”他接口,再度朝他伸出了手,却被她巧妙地推开,她说,“刚才我们还没离婚,现在离了,这手也不该牵了。”来的那会,他说牵最后一次手,她默许了,走的时候,本不该再牵了。
他尴尬地收回手,脸色越发地差了。
他们这对一走,他们身后那对夫妻立刻迎上前去,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活像对方欠了自个儿很多般,或许这样才像前来离婚之人。他们实在太不像了,和平的不像话。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他问:“你接下来,做什么去?”
“回店里。你呢?”
“回乐园,还能去哪儿?”
她笑了笑,“那好,我们各走各的吧!”
她潇洒地转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咚咚作响,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的步伐看起来稳稳的,她看起来,很洒脱,很随意。
“婧蓝,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喊住她,嘱咐道。
她停下脚步,应声,“放心,我会对自己好的,你也是,珍重。”
“再见。”他不舍地告别。
再见,这声再见,她在心里说,重新跨出脚步,翊轩,再见,我们最好再也不见,相忘于茫茫人海之中。她不如外表般决绝,她的心里头的痛,又有谁能懂?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车,然后坐进车内,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地前行,愈行愈远,渐渐驶出他的视线,也驶出了他的生命之中。或许,自此,再也难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