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仙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没有北门戎狠得下心。
自爆金丹对寻常修炼者来说,几乎意味着结束了一切。可他为了争得那一线生机,不惜让魔气入体,忍耐着裁决阳火在灵宫中的炙烤。可即使经脉断裂,他又能强撑着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至少是在死前把许仙仙拖下了水,或者说是拖到了一条船上。
几番周折,形势陡转,换作常人早已绝望。可北门戎就像是一只不断在泥潭里挣扎的鹿,不死不休,不止不息。
然而远超于敬佩的,是恐惧。
执念如此深重,若不能飞天化神,便要坠渊入魔。
所以辟邪说得没错,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有太多东西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一切都还不算太糟,因为事情往往会更糟。在死亡面前,她远远没有在战场上死过无数次的人来得平静。
所以她退了。
许仙仙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赌,在赌自己一定会先比他认输。但她赌不起,她没有任何退路,可她不知道北门戎是不是还有退路。就当是她顾虑太多吧,在生死面前,她不是没有勇气,而是不愿逞强。
不愧是裁决神火,手持玄铁重剑的男子破空一斩,声声爆炸巨响,高大的龙骨寸寸断裂,如山崩般砸入熔岩湖。空与朱雀缠斗的魔龙暴怒,紫黑魔气如毒液成网将力竭的朱雀缚住,长尾一甩直扑北门戎而去。
“逃——”
“什么?”
“此界乃你鉴中界,魔龙本就长期被裁决神火所伤,抵不住多久。怎么——你还想等他杀完了魔龙再囚你?”辟邪在她识海中道,“趁他和朱雀不备,赶紧回到小通天塔。”
许仙仙目光一闪,辟邪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
“我过不去——”许仙仙看着落入下风的魔龙,想到了那枚毫无迟疑捅入她腹中的龙骨碎片。
“随心而动,”辟邪仿佛有些失望道,“你不如他果断。”
随心而动,什么是心?她狂跳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更别说是感应白塔。一个步法灵巧的身影在魔龙骨上左右跳动,魔龙发出一声声震天巨吼。熔岩湖里翻起三四丈高的巨浪,许仙仙仰面就是满眼的赤浆,倒映在清水般的眼里,是灼眼的璀璨星光。
塔动了。
还是她动了?
不,是意动了。
北门戎一剑横劈,肃杀剑气与岩浆交绕成一道火龙,洞穿魔龙头骨。魔龙眼中燃烧的炽火熄了,沸腾的熔岩湖,也终于凉了。
右脸侧的暗红莲纹慢慢褪去,眼睛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没有松懈。冰凉的目光扫过身后白塔,北门戎脚踏飞檐,飞快地冲上了第九层。
早已烧得焦黑的衣摆被重新淌落的鲜血覆盖,血滴顺着地板上的纹路流开,是重重叠叠的妖异红莲。“许仙仙……”杀神微笑着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灼热的眼神恨不得能将地板烧个洞出来。
在树林阴翳下昏睡的女孩睁开了眼,清脆的鸟鸣声和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她渐渐缓过神——这是回到蜀王府了。
许仙仙暗暗吃惊,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她怎么还在这里?
“清珑郡主原来在这里,我看郡主气色不大好,其实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她感觉面前走过来一个人,声音柔婉。
顾不上眼前一片漆黑,许仙仙用手帕掩面轻轻咳嗽两下,轻声道:“见过范小姐。”好在范冬娥之前就和她搭过几句话,不然难免叫人看出异常。
“秋日天凉,郡主身子骨弱,不如就让冬娥送郡主回房歇着吧。”范冬娥从小随皇后在宫中学习礼仪,性子温婉淑和,做事又会拿捏。看她低垂着眼不作声,就小心问道:“那不如冬娥去把蜀王爷请过来?”这话说得没差错,其实也是她自己一番私心。不然何必劳动她自己去请,手下人养来做什么的。
为了不让别人瞧出来,她始终低垂着头,十分有节奏地掩面轻咳。
“辟邪——辟邪?”许仙仙怀疑他透支灵力太多,又搁哪儿沉睡恢复去了。怎料这回辟邪跟弹簧似的一摁就回:“怎么了?”
许仙仙犹豫道:“我可能瞎了。”
辟邪“哦”了一声:“没死就好。”
“什么——你是说眼睛看不见了?”在非常鉴里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的辟邪刚刚恍惚过来,“那只?”
“左眼什么都没有,右眼有一点微光。”许仙仙仔细感受了一下。
“又失明了啊。”辟邪斟酌了一下,反问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你紧张什么?”
“不一样。”许仙仙说,“你想……我这次搭了半条命在里面,虽然是被迫,也算是强行使用非常鉴的空间之能。以往看探出蜀王府都要瞎四五天,却也只是左眼看不见,这回连右眼——”
“死可就没这么多操心事了!”辟邪或许觉得自己话放重了,声音低下来道,“你怎么就是个孩子呢。罢——罢,这事情怪不了你。一个杀神,一把凶剑。遇上北门和朱雀,就是遇上两个疯子。你不是不如他,有些地方你和他很像。但你更像姜许,为人——直。”
又安慰道:“北门碎了金丹,如今与你修为相差无几。别说他不敢贸然动手,就是想动手也动不了。阴阳神火交汇互通,哪里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我暂时是安全的?”许仙仙小心道。
“他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除非他想自残。神火之间感应互通,他若不是没夺成裁决阴火,又恰巧撞上了魔龙。也不会出此下策。只是他把你拖下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还能是福?”许仙仙惊讶道,“常言说伴君如伴虎,那我伴着个杀神算什么?如坠地狱?”
“祸福相依,世事难测。神火融合,神魄相交。你二人命魂相系,从此难分你我。”辟邪叹了口气,“阴阳为正负两极,而归于太极。正如丰水期河流水补给湖泊水,而枯水期湖泊水补给河流水。这便是归一的平衡境界,万物变化中的相对静止。”
“他动不了你,因为你们已经是一个人了。除非他想自杀。我唯一担心的是他身上的杀戮之气会影响到你的修行。”辟邪尽量把语气放轻松些。在他看来,小丫头能保全自己同时还接受了姜许的传承,已是极大的收获。
“他和你很像,但你们还是不一样。姜许虽聪慧行事却极为方正,而北门……向来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桀骜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