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穿过群山,将一捧胭脂红泼洒在苍山翠石之上,让人生出些闲散暖意。而龙城西郊的万叶山上,漫山红遍却透着刺骨的凉寒。
鲜艳血色染了红叶,绚烂红叶叠了血色。染尽秋色的枫叶在山道上铺就了一层流淌着金辉的灼眼赤红,张扬得好像要飞起来。
想来高处的确不胜寒,不然这么个好看得如诗如画的地方,怎么偏生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王朗拢了拢自己的麻布袖子,一个大男人,冻得像只鹌鹑。原本眉眼也还端正,却把两个眼珠子转得跟车轱辘似的,四处乱瞧,尽显猥琐。
见着没什么动静,他才做贼似的往后招呼了一声。
白露深重,天空中却突然有片片飞花撒下。原本空无一物的蜿蜒山道上竟凭空飞下一丈长的绯红轻纱,一女脚踏轻纱,娉婷而下。
王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婆娘当真事儿闲,好好的上山不走山道,偏要乘这符车来显摆神气,也不知她要显摆个什么,显摆自己是个金丹长老的炉鼎吗?他嘴里哼哼,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衣着清凉的败家娘们儿身上瞧。
身段妖娆的女子瞧也未瞧那猥琐相的王朗一眼,一着地就腿软了似的,把手撑在后来从符车上下来的白衣侍女的腕上。
王朗吸了吸有点儿发痒的鼻子,突然想吃两口他那蠢媳妇煮的野菜粥,好歹是口热乎的。
他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天赋,年轻时却天天做些大梦。不知跑了多少名门宗派,哪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也不肯收他,说他资质平庸。
王朗当时就啐了一口,说不可能。好在他住的村子隔那仙山没几里路,往那听说是天下第三大宗的碧妖宗不知跑了多少回,塞了多少银子,才捞了个送菜的活,他婆娘也跟着在厨房帮佣。
每天看着御剑飞天的仙子们,羡煞不已,捡了把别人不要的木剑,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原先他在村里还牛气,说是给仙人做事。后来说多了,要么没人想听他说,要么有人来酸他,问他在仙人手下得了什么道。
他倒也慢慢不好意思起来,从此老实了许多。
只是心里头,还是放不下。
仙人们都各做各的事,哪里会理会他。
倒是有个没人搭理的什么真人,腿瘸眼瞎,脾气又臭。每日念念叨叨,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总归他都听不来,便自觉这是位高人,每日送些水果吃食过去,指望着这位“高人”给他指点两手。
怎料好些时日后他背地里听着有人笑他。说那真人原先有些厉害,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发疯时自戳双目,还咬死了他身边两个童子。最后还是当时他的同门师弟出手拦制,只可惜恢复神智后,他金丹震碎,又瘸了腿。怕是连个普通人也不如。还是阁主发了善心,没有追究什么不说,还默许他留在碧妖阁。
最后还说什么就这么糊糊涂涂一个废人,也就只有那痴心妄想的泥腿子还当他是个宝。
那几个外门弟子笑得讽刺,他原本气愤不过,却也不敢去顶撞,怕丢了饭碗。
算是有些同命相连的感慨,他时不时还是去看看那人,那人每日胡言乱语,他听着听着竟也慢慢习惯了。
大概人到中年,总能看明白些东西。
比如那平日看着面目和善、仙风道骨的何长老,原来一直练着采补女子的邪门功法。年方过花甲,如今就已是金丹中期,大受门派器重。
这些腌臜事儿,也就背后嚼嚼舌根。搁台面上,你还不是就恭恭敬敬叫一声何长老。
只是那些女子固然可怜,也是自找的。
就说这女子惜瑶,皮相不错,跟着何长老也有半年了。每日眼底发青,一副恹恹的样子,活像个骷髅鬼,脾气倒是大,以为自己傍上了不得了的人物,四处招摇惹人嫌。
何长老暂且由着她,她就顺着藤往上爬。蠢笨如猪,半点没想过前人的下场。
这惜瑶依着双修之法,勉强算是个虚的炼气九层,会些功法。便自当是个仙子了。仙子?呵。王朗心里暗骂道:“那你怎么不去喝露水啊!”
“这是什么地儿啊,怎么还停下来走了,你不会驾车直接到山顶去吗?”果不其然,刚下车一扭一扭没走几步,女子就一副没了力气的样子,娇声道,“难道你不知道这蜀地多虫蚁鸟兽,竟然让我受这等委屈?何长老闭关炼丹,我替他走这一趟,找你个泥腿子来带路,本就是你天大的荣幸,让你沾沾仙泽。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信不信我让何长老把你扔进炉子里炼丹去!”
“哈哈,惜瑶仙子有所不知。”王朗从扎堆的侍女侍卫后面钻出来,被有意无意踩了好几脚,却还要陪着笑弯腰往前凑,“这流丹阁山前有结界,若是硬闯,只会伤了仙子。往前那三百梯,过了就是了。若实在不嫌弃,我背着仙子上去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不嫌弃。”惜瑶冷哼一声,继续对这荒凉的万叶山发表高见。
王朗站在一边儿,低着头任她数落。
活到一定岁数,有些事儿还是了然的。
比如,在不讲道理的女人尖声尖气说话,竖起食指指指点点的时候。不要附和,也千万不能试图反驳。因为无论你选择了哪一种,你的耳朵都只会更加遭罪。
女子不依不饶,平常软得跟棉花一样没气儿,今天倒是高得像个打鸣的公鸡:“这流丹阁算个什么地方,别说五年前我碧妖宗就压他一头。就看如今这破落样,凡走得动路的,哪一个不是投到碧云天去成了个什么第十三门。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一个残废,一个疯婆子。我来给他们送些礼,没见着感恩戴德的,倒是这样一副高姿态。还真当我惜瑶没脾气?”
这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女子冷哼一声,召下符车,要往那山上冲去。
“仙子——使不得啊!这山顶是有结界的呀!”如果说王朗刚才还在看戏,这下是真着急了,他可是见过这东西的厉害,要真把这不知好歹的娘们儿磕着碰着,他还不被何长老削一层皮!
然而他话音未落,空中就已发出一道巨大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