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县一见吓不住这几人,转眼又动起了怀心思。
“你敢!本官乃大宋皇帝陛下亲封的义学训导,谁敢拿我!”
情急之下,还玉也搬出了官架子。
“陛……陛下……亲……导……导……导……?”
那仪征知县听了个一头雾水,但皇帝陛下这几个字还是听的很清楚的,还亲封?
简直胡说八道,哪有女子为官的道理,不过看这模样打扮以及说话的气势,也不像是诓人的,莫非是皇上封的诰身?
“呐!官牒在此,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还玉见这知县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了些啥,以为他在怀疑自己,便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官牒仍在了那人身上。
这官牒她一直随身带着,以为出门在外会有点用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清流县令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应对,便见那女子丢过来一份官牒,急忙打开一看,还真是官牒,开封府下五里坡义学训导,虽然只是个正八品的芝麻官,比自己还小上一级。
然而却是正儿八经的京官,而且还是个女官!这女子为官在这大宋朝是闻所未闻,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竟能受皇上亲封为官。
尽管仍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然而手中的官牒确是如假包换真的不能再真。
自己这么一个芝麻小官,还是前朝降臣,断断是惹不起这样的京官的。
见那县令看完官牒后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还玉一把夺过自己的官牒,怒道,“现在大人可以说说为何要擒拿这些女娃了吧!”
“这……她……她们不听本官好言相劝,三番五次嬉闹公堂,本官只是……只是在令人驱赶而已。”
“还玉小姐,此地甚为古怪,不宜久留,你我还是带上这些孩子速速离去为妙。”
杨延青见这县令支支吾吾的词不达意,且行为又如此诡谲,恐生有变,于是凑到还玉身边低声提醒道。
还玉听之,甚觉有理,便也不作多问,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些孩子,是我义学的学生,本官这便将她们带回,告辞了!”
领着孩子们行出了清流县衙,众人急急赶往与廖掌柜约定的码头。
“妈妈?那些坏人不抓了吗?那个县令为什么不去抓坏人反而要抓我们?”
路上,趴在绣芸背上的小蝶,怎么都不能将这些事想明白。
还玉也是搞不明白,只道是那些人贩子与那县令有所勾结。
到了约定地点,廖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一脸的焦急模样,总算是等来了人,赶紧令人架上了翘板。
待众人一上船,便立马招呼了负责撑船的大汉们赶紧上路,开足了马力向前行去,这是非之地,越快离开越好。
还玉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让孩子们进了船舱,点了一下人……此刻才发现,一群女娃中什么时候多了俩小乞丐?
刚把那俩小乞丐挑出来想问个明白,便见其中一人把脏兮兮的小手一伸,“给钱!”
嘿!好家伙,讨钱讨到船上来了。
“你们俩怎么还跟着呀?给什么钱?”小蝶也是才发现那俩带路党也上了船来。
“带路的钱,”其中一个小乞丐又道。
“带路的钱?你们俩可真逗,算了,就跟着我们一起吧,等回到汴京城后就去我们的学校。”
俩小乞丐听着这话有点担心被卖掉,然而看着这些人又不像坏人,对视了一眼,便钻到角落里商量了起来。
“廖叔……”
上船之后,还玉将刚刚发生的古怪事告诉了廖掌柜,他是跑惯了江湖的,应该知道这种官贼勾结的腌臜事。
“唉……”
廖掌柜听完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良久才说出一句,“这种事,在汴京城外的流民区都常有发生,就更别说在这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地方了……”
“是吗?那官府不管吗?”
说完,还玉才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官府定然是管的,按宋律,略卖人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既然宋律都规定了禁止买卖人口,但那些高官豪绅家里动辄数百上千的奴婢小厮是哪里来的呢?是主动卖身到人家府中为奴为婢的吗?”
在船上,也不用担心被旁人听了去,廖掌柜也没了顾忌,索性讲了个通透。
然而还玉听着却更加疑惑了,对呀!既然官府是禁止买卖人口的,那那么多的奴婢小厮是哪来的?
丫鬟老妈子连自己家都有十来个,而自己倒是从没问过他们的来历,只知道绣宁是老头子从路边捡来的。
“那这是为啥呀廖叔?”
“人口不能买卖,但入了奴籍的便不一样了。”
“那不都是人嘛?”
“不一样,籍没为奴者,说白了,就与那一件货物相仿,或卖或送,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这番言论,听的还玉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宝贝女儿现在还只是一件货物!
“那这些籍没为奴的人都是哪来的呀?”
“多的去了,战乱之后的流民,破家之后的孤寡,抄家刺配的家眷,尤其像这种刚刚经历过战事的地方,尤其多,有普通百姓家的孤寡,也有前朝被处落的官员家眷。
但凡此类,皆由当地官府籍没为奴,我看这些女娃呐,就是从一些被处落的前朝官员女眷中收拢来的。
估计是要被卖去他处的勾栏瓦肆,像这种女娃,再养个三五年,学些琴棋书画,便能出阁了。”
这也太惨了,原来战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的多,尤其是对普通百姓的伤害,此刻,还玉才真正明白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句话的含义。
边上的绣芸听了廖掌柜的话深有感触,想当年自己一家人背井离乡,随流民南下逃难,好多人都死在了路上。
途中也能遇到一些贩卖人口的人牙,很多流民为了一条活路,还会领着自家的娃主动找上门去,求人家收买。
自己与妹妹好不容易活下来,流落到他乡,却已是举目无亲,连个容身之所都是没有,只能以乞讨为生,一日日的苦熬。
“她们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欺负她们呀……”
边上,窝在还玉怀里的小蝶也听不下去了,按着这廖伯伯的说的,原来把那些小姐姐发落为奴隶的,还真是那个可恶县令干的。
而且是官府把人变成奴隶卖给人贩子的,人贩子们只要去一些刚刚打过仗的地方,就能买到很多奴隶!
廖掌柜的话,仿佛就是一只残酷的手,将小蝶推入了一处黑暗冰冷的冰窟。
“能被人拿去买卖还算好的,不论好坏,至少能有口吃的。唉……”
说完,廖掌柜又叹了声,廖掌柜年长,经历了大半个五代乱世,比这凄惨的事情见多了,虽已是久远之事,再次想起,仍近如眼前,不免唏嘘。
“就为了一口吃的?”
小蝶张大小嘴,心灵再遭重挫。
“总比冻饿而死在街头强,”廖掌柜说着看了看角落里两个还在商量着去处的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像他们这样的,捱过一个冬天就算是命大了。”
小蝶也随着廖掌柜的目光看向了那两个小乞丐。是呀,已经这么冷了,他们还只穿着那么一点,跟着自己到了船上,还在讨钱,如果有一天没有讨到吃的怎么办……
这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一点都不美好。往日在林府中那段苦难岁月重又浮上心头。
是呀,这世界怎么可能是美好的,要不然娘亲也不会成为奴隶,大妞二妞也不会住在草窝子里,那么多同学会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鞋子都没有……
如果这世界是美好的,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小姐姐像小猫小狗一样被人卖来卖去,城中随便就能找到几个小乞丐……
人虽然是救出来了,然而,却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似乎永远丢在了那里。
“妈妈,我想回家。”
抬起小脑袋,看着妈妈的脸轻声说了一句。
可怜的孩子,折腾了半天,救下了那些女娃,却也让她看到了这样一片灰暗的天空。
还玉将怀中的小蝶搂的更紧了些,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何止是小蝶,还玉都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改朝换代,简简单单四个字,然而战争留下来的伤痕,却要用数年数十年才能被慢慢抹平。
据说还有屠城的,烧毁整座城市的,还玉无法想象那样的修罗地狱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战争离自己很远很远,然而突然间,却仿佛变得很近很近。
又想起自己随军出征的男人,或许,他将会看见的会比自己看见的更加深刻吧?但愿他也不要因为看见了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而变的消极才好。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会好起来的,就像我们现在在做的,不是已经改变了这许许多多的人的命运了嘛。
“会好起来吗?”
“会的,一定会。”
廖掌柜看着还玉俩人情绪低落的模样,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义学的王教授是个了不起的人呐,给了那许多流民一条活路,还收拢了那许多孩子,教他们学识认字,这是活人之恩呐。唉……”
听了廖掌柜的话,小蝶那颗掉进冰窟的心,似乎又找到了一丝温暖的曙光。
这世界,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还玉同样如此想道。
“来,别伤心了,妈妈教你一首诗吧。”
在女儿的小鼻子掐了一下,顺便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痕,还玉悠声道。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咳咳咳……”一边上正想着洗耳恭听还玉小姐大作的杨延青听了这所谓的诗,不禁连连咳嗽起来,这……这哪是诗呀。
“妈妈骗人,这样苦难的过去,怎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嗯,那这样,最后一句我们改成:而那经历了的苦难,将会成为你前行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