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只是臣早些时候设计的一种砖窑。”
“哦?砖窑朕也是见过的,只是你这砖窑为何要建的如此的……”
赵匡胤本想说为何要建的如此体面,砖窑自己也是见过的,单看外形不过像一个大一点的坟包。他画的这个砖窑,像极了一座军堡,下面四方的砖墙。上面还有屋顶。
“臣设计的这个砖窑与传统砖窑内里是有很大区别的,陛下且翻到下一页,那里有横截面的草图。”
说着王浩往里边挪了挪,试图一一指点给赵老大知道。
赵匡胤见王浩坐在了自己的脚边,感觉有些别扭,干脆往边上挪了一些,让他坐上来再说。
王浩更觉得这没什么不妥,也不推辞,直接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陛下且看,臣将这种砖窑称之为轮窑,轮窑,顾名思义,便是轮式砖窑,臣设计的这个轮窑为二十二门的单部火轮窑,其中预热带八门;焙烧带五门门;冷却带五门;出坯窑四门……”
洋洋洒洒一大堆,早就把赵匡胤给听糊涂了,又听不明白,这小子就这点不好,一讲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咳咳,你先等等,朕且问你,这通天巨柱又是何物。”
赵匡胤实在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不过一砖窑而已,再怎么烧也只不过是烧砖的砖窑而已。本来想直接换个话题的,只是这边上画的一根通天巨柱甚令人好奇。
“这是轮窑的烟囱,陛下。”
“烟囱!”赵匡胤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那朕再问你,此烟囱高几许?”
“大概十四丈不到一点吧。”王浩在心里换算了一遍,给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赵匡胤听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汴京城的城墙也不过只有三丈许,即使加上南薰门正楼,高也不到十丈,你这不过是个烧砖的砖窑,竟要造十四丈高的烟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你这想法太过耸人听闻,哪曾有十余丈高的烟囱。”赵匡胤笑着连连摆手,示意王浩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了。
王浩嘟囔了一下也就住了嘴,就没指望他能理解,不过这轮窑厂,等他日得闲,还是要试一下的,尤其是那根烟囱,等自己造起来了,非得请你去参观一下不可。
“那朕且再问你,你这所谓的砖窑每日能产砖几许?”赵匡胤又随口问了一句。
“大概五万块左右吧。”王浩如是道。
“多少?”赵匡胤不知道一个砖窑每日能产多少块砖,但是他识数呀,五万这个这个数字听着有点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不自觉地追问了一句。
“五万。”王浩伸出右手张开手指,把万字加重了几分。
咚咚咚,赵老大敲了几下车壁,召唤出了海公公,随口吩咐道:“速去寻一懂烧砖的工匠过来问话。”
海公公一直紧随在马车旁,他非常羡慕王老弟那张灵巧的嘴,总是能哄的陛下开心不已。要是能学到王老弟三成的功力,自己这位子就稳如泰山了。
因此,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车内两人的谈话,一听到陛下的召唤,还没等吩咐便已猜到陛下召唤自己的用意了。
不敢耽搁,马上退了下去叫上两个随从,去跟随在大部队后面的厢军营里找那烧砖工匠去了。
这行军的队伍至少延绵十数里,并不宽敞的官道上,要从中军位置逆行到后方的后勤队伍中,也是颇为费力的。
越到后面越是拥挤,海公公索性下了马车,小跑着前往,行不多远,便遇到了自己派出去盯梢那医官程德玄的两个属下,正赶着一辆骡车行在队伍之中,骡车上用布围子遮的严严实实。
“禀公公,那人逮到了!”其中一人献媚道。
“这么快就逮到人了?”海公公闻言大喜。
“没错,早些时候公公让小的去盯着那程德玄,我俩刚到没一会,便见有一人从他营帐中出来,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便知道其中定然有鬼。”
其中一人继续吹嘘自己的火眼金睛与处事的老辣果决,其实不过是跟着一个小罗罗,一直跟到了后方的粮秣队伍,眼看着那人趁人不备溜进了路边草丛不见了踪影。
也算是运气好,乘有备防无备,将人给逮住了,担心走漏了风声,还专门弄了辆骡车来,把人困结实了藏在车厢中,才敢继续上路。
“好极好极,杂家此刻还另有要事在身,你俩先把人给我看好了,待杂家办完了正事再来亲自拷问。”
得了喜讯的海公公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找了两个军都指挥使才打听到队伍最后方有一支平日负责筑城的厢军队伍。
听说是陛下要召见,几个指挥使均不敢怠慢,围在海公公身侧一同朝着队伍最后方赶去。
姚仨是隶属于侍卫马罕司下面的一个厢军都头,说是都头,大小也是个官,实则手下管着的是百来号乞丐兵。
姚仨姓姚,干的活自然也与窑有关,祖上留下来一门烧砖的手艺,其实自己的这个都头位置也是因为有这一门手艺,也是因为有这一门手艺,平日里从事的便是为修造城池的友军烧制青砖。
烧砖其实是门苦差,俗称冰火两重天,冬天里和泥巴制坯是冰上加冰,夏日里烧窑,则是火上加火。
每当光着脚丫踩在冰凉刺骨的烂泥堆里,姚仨就暗自发誓,下辈子宁可投胎当个娘们改名叫姚姐,也不愿再做这烧窑的姚仨了。
此番北征,京城周边的厢军被全数征用,姚仨自然也不例外,在军头那得了份运送草料的差事,便领着手下百来号兄弟高高兴兴的上路了,这差事比烧窑轻松多了。
此刻的姚仨嘴里叼着根干草,正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躺在运送干草的驴车上,享受着秋日里温暖的阳光,别提有多自在。
然而这份难得悠闲时光很快便被无情的剥夺了,当几个军头领着一位宫里出来的公公找到自己的时候,姚仨都吓尿了。
据说是皇帝陛下要召见自己,种地用金锄头,吃饭时白面馒头管够的皇帝陛下竟然要召见自己这个烧窑的!
两腿打着颤一路哆嗦着跟在那位公公的身后,姚仨的大脑完全处于放空状态,没有去想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召见自己,也没有去想见了皇帝陛下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更没有去想自己是不是要发达了。
人一旦遭遇突如其来的平日里想都不曾想的重大事件,脑子是会短路的,而此刻的姚仨便处于这样一种短路状态。
同样处于短路状态的还有王浩,自遣了海公公去寻一个烧窑师傅之后,赵老大便果断的结束了这劳什子的需要一根通天巨柱加持才能正常运作的轮窑话题。
转而把话题引到了国事上面,这才是赵老大真正感兴趣的话题,只是话题转变的跨度有些大,也没有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开头便是问自己对此番战事的看法。
自己脑海中的战争印象与这个时代的战争何止天壤之别,问自己这些问题无异于问道于盲,不敢发表意见,只得送上一些马屁予以应付。
什么定当旗开得胜,定然所向披靡,必当凯旋而归!
“朕带你过来不是来听你溜须拍马的。”
“陛下,这军伍之事,微臣是真不知呀。”
“观你做的那几件事,可以看得出来,你小子是个善于观大势的人,就跟朕说说宋辽两国目前的局势吧。”
“那成吧,今日臣就把自己的一些见解与陛下论一论。”看来赵老大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如此甚好,今日朕便与你在这车中坐而论道一番。”
赵老大爽朗一笑作出一番洗耳恭听状。
“要说宋辽两国的形势,便要先从契丹人建立的这个辽国说起,而说辽国之前,则先要简单讲一下自古以来,在北方形成的几个主要的少数民族。
都说胡人无百年的国运,其实不然,我们汉人的北面,自古以来,便有胡人生活的踪迹,远的不去说,咱们就从先秦时期便活跃在北方的匈奴与东胡两大少数民族讲起。
先讲东胡,东胡在秦时便被匈奴灭亡,之后分成两大部分乌桓和鲜卑两大少数民族。
而匈奴,又在东汉时期被汉人所灭,只余部分残余西逃,其后在唐时又盛行一时的突厥,或可能便是匈奴其中一个分支的后裔。
由东胡分裂而来的乌桓,之后又被曹魏消灭,残余部分先同鲜卑融合,最终随鲜卑汉化而同化于汉族。
而东胡的另一个分支鲜卑,大部分现已被被汉族同化,比如现在的西北折氏一族,便有鲜卑族人的血统,剩余部分则演化为柔然。
随后柔然又被由匈奴演化而来的突厥击败,分化为室韦和现在我们大宋所面对的契丹。
所以说,北方的少数民族的兴亡盛衰就如同我们中原的王朝更替一般,只是换了朝代,并没有真正亡族灭种过。
他们只是没有可以传承的文化,虽然会有自己的文字,但没有用文字构建出一整套完整的思想文化体系。
加上由于以放牧为生,需要不断的在势力范围之内的草场间不断迁徙,不能形成固定的城市作为长久的聚居之地,就更加阻碍了其文化及思想的传承。
因此,每经历一次民族更替,就会从根本上改变那个民族的信仰,习俗,文字等性质,从而形成一个全新的民族。
如果有一天,北方的少数民族不再游牧,不再逐水草而居,而是像中原一样有了长期的聚居地,便也会像中原民族那样形成自己的思想文化体系不断传承,便也会像中原地区这样只会有朝代的更替,不再有民族的变化。
然而游牧性质的少数民族注定不可能会拥有固定的聚居之地,即便是如今的辽国,虽然也有城池,但他们的皇帝仍需用四时捺钵这种习俗来强化自己的统治地位。
加上北方大部分地区气候相对恶劣,土地也并不适合耕种,只能选择以放牧,游猎等生存方式。
那么,这一整条逻辑便是,气候与地理环境只能让他们选择游牧,气候环境导致生存模式单一,生产生活方式落后,落后导致贫穷,贫穷就会变得穷凶极恶,会想方设法去抢一些来补贴家用,而隔壁的汉人正好比较富有。
而汉人肯定不会答应被他们抢,把他们赶回贫瘠之地让他们继续游牧,偶尔侥幸入主一回中原,要么如后赵般进行残酷镇压,要么如北魏般主动融入汉民族,但两者皆无法长久,没有自己的思想文化体系,终会导致水土不服。最后只能继续回去游牧,然而游牧就无法建立城池……
这是一条死循环,于是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了一千多年还在打。”
“哈哈哈,有点意思,果然有点不同的见解,继续讲。”赵老大瞬间来了兴趣,这种话题比那个轮窑公文包什么的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