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宅院。两扇朱漆大门,油漆还闪闪发亮,连门框上贴的对联还是那样的崭新,院内却久已听不到人声。就在不久前,高墙内还高朋满座,充满了欢声笑语,此后这宅院突然就沉寂下来。现在,这里白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灯火辉煌,只是后园小楼上的的一盏孤灯始终彻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的守望着,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她在守望什么。
黄昏时,后院的小楼上就有了灯光。
夜雾凄迷,木叶凋零,荷塘内落满了枯叶,小路上荒草没径,昔日花红柳绿、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满了森寒之气。谁也想不到,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庭院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一夜之间就从繁华走向了落没。
小桥的尽头,有一座精舍,正是无痕小筑,这正是无痕公主的府邸,但现在,墙角结着蛛网,窗台积着灰尘,早已不复再现昔日的风流遗迹,连盛开的菊花都已枯萎。
漫漫长夜过半,浓雾中忽然走来一个人影。
他萧然走过小桥,看到枯萎的菊花,禁不住发了声长叹,然后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掠起。
小楼上的窗子是关着的,窗棂上有条裂缝,从这裂缝中望进去,就看到那冷漠而孤独的人,正面对着孤灯,在看经书。
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发出清寒之色,像这秋夜的月色一般,给人一种冷和清的寒寞。她的脸上全无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淡漠,似乎早已忘却了人世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中的愁苦。然而她却依然是年轻而美丽的,只可惜,她只是坐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经书,让青春在寂寞的岁月中流走。
在她的对面,是一个年轻和她相仿的少女,手里拿着针,在一针一线的缝着什么,她们的虽然都很年轻,却都学会了忍耐寂寞。
来人幽灵般的伏的窗外,静静的凝视着她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忽然放下书,抬起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火光,呆呆的出神。
少女也停下了针线,看到女子一脸的落寞,眸中就流露出说不尽的同情,柔声问道:“公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一生是不是就要呆在这座小楼上,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我的罪孽。”泪千行这样说着,忽然咳了起来,
少女放下手中的针线,来到泪千行的身后,替她拍着后背,柔声安慰:“公主想得太多了,你只需要在这里呆上三年,三年后也许你就又可以回到皇宫了。”
泪千行苦笑着摇摇头:“你说错了,就算三年后,我也不可能再回到皇宫了,我已是出阁的公主,怎么可能再回到皇宫中去?”
少女想说话,到后来所有的话语都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也知道泪千行所说的话是真的,就算三年后,她也回不去了,只是她替她感到可惜,怎么一夕之间,事情就变了样子,事情并没有按着原定的轨道走,反而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过了很久,少女才又问:“为什么顾将军从来也不看看公主呢?我知道他决不会忘记了公主的,可是他为什么从不来呢?”
泪千行的身子好像又起了颤抖,她大声说道:“他为什么要来看我,也许,他早已恨死了我,因为我害死了他唯一的哥哥。”
少女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我只知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这句话一出口,不禁是泪千行,连窗外的人都一起怔住,好像都在品味少女的这句话。
泪千行的脸色更苍白,突然板起面孔:“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天已经快亮了,你还不去睡觉?”
少女眨了眨眼睛:“我不睡,是为了陪公主,因为公主这一个月来晚上总是没有睡过觉,连我看了都觉得心里难受的很。”
泪千行缓缓的睁大了眼睛,眼底的闪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脸色却慢慢的寒了。
少女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泪千行:“不过,我们的确也该睡了,天真的快亮了。”说着她收起了针线,走过泪千行的身边:“公主也早点休息吧,天天晚上熬夜,身体会吃不消的。”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泪千行一个人,她目送少女离开房间,目光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无奈,她又坐了下来,只是把灯光挑得更亮一些。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侯,她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因为静寂时,思念会像潮水一般的泛滥,纵然他这样负她,纵然她失手杀死了他的哥哥,纵然大家现在从不相见、形同陌路,可是却止不住那滋生在心头的情感。
想到这里,泪千行忽然觉得很伤感,同时也怨恨起来——如果不是顾无言一意孤行,事情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他么?
就在这里,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泪千行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的人似已呆若僵木,痴痴的望着那窗子,目光似乎带着些欣慰,又似乎带着些幽怨,还似乎带着些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用一只正在颤抖的手,慢慢的打开了窗子,颤声问:“什么人?”
四周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影?
泪千行目光茫然的往四下里搜索着,凄然道:“我知道是你,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肯与我相见呢?”
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回应,四周只听到不知名的虫叫窸窣之声。
泪千行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你不愿意与我相见,那你为什么又要来到这里?你以为还是莫要再来了。相见不如不见,徒劳独自思念!”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又呆呆的立了良久,才缓缓关起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