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敏家里出来,乔允清悲不自胜,泣不成声。回到宾馆,李淮轩看到乔允清神色不对劲,心倏地一紧,忙着问道:“怎么了?”
乔允清躲进李淮轩的怀里,痛心道:“小敏……走了?”
“走……”李淮轩迟钝了一下,看到乔允清红肿的眼眶,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别想那么多了。”
李淮轩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乔允清。
那天夜里,乔允清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醒来,坐在床上看着那枚绿色的哨子发呆。
看着她憔悴的脸,李淮轩心疼极了。
“小敏今天要送去火葬。”
“我陪你去,你再睡一会儿,好吗?”
“好!”乔允清嘴上应着,可闭上眼睛躺下后,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小敏的样子,开心的,难过的……越想越睡不着。
李淮轩把她抱在怀里,问道:“那枚哨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如果可以的话,和我说说吧,还有小敏……”
乔允清睁开了眼睛,沉默了半响,记忆飘向了遥远的岁月里,声音平静地开口道:“小敏,是我搬到S市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那一年我和她才6岁。”
“小时候我是在外公家长大的,只会说那里的方言,搬到奶奶这边,我听不懂身边的人说什么,甚至连别人骂我也不知道,还傻乎乎地点头。我大伯母一直嫌弃我爸爸穷,也不喜欢我妈妈,不待见我们。奶奶对大伯家的孩子很宠溺,只要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会大方地给予,对我和允希却很冷漠,我和允希只能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有时候,他们连剩下的东西宁愿扔掉,也不给我们。那时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有人愿意陪我玩,我只能跟在爸爸或妈妈身后,他们走到哪,我和允希就跟到哪。”
“有一回,我爸爸妈妈去外面了,我堂姐把碗里的饭打翻在地,生怕大伯母生气,哭着对大伯母说是允希打翻的,大伯母抓着允希的手就打,可允希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我至今还记得她那时候的眼睛,水灵灵的丹凤眼盈满了泪水,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当时我很气,拉着允希的手走,想回外公家。”
“我不认路,走了很长的路,允希累了不想走,不停地哭着要找妈妈,我又找不到回家的路,背着允希四处乱走,到最后我的脚也走累了,允希在我背上睡着了。我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里蹲着,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一样,闷闷的,阴沉沉的。”
“我们就坐在那里等,等爸妈发现我们不见了来找我们回家。允希睡了一觉醒来,又哭着找妈妈,无论我怎么安慰她,她就只会哭。允希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我也想哭。就在那时候,一个小女孩过来了,脖子上带着口哨,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看着我。那个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脸上粉嘟嘟的,很可爱。”
“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听不懂的方言——你们是迷路了吗?她说话的时候很慢很吃力,就像三岁的允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就蹲在我旁边,同我说了很多话。她看我没回答她,就走了,过了没多久,她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的方言让他们嘲笑,像大伯一家对我的嘲笑一样,我胡乱地点头。她问了我很多话,我一句话都听不懂,一句也回答不上来,她以为我是哑巴,直到允希用方言叫着爸妈的名字时,她突然笑了,用我们听得懂的方言和我们说话。”
“她们把我们送回了家。临走时,那个小女孩鼓着腮帮子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冲我笑了笑,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时候她的笑容,笑得像向日葵那样灿烂,温暖着我的心扉。小女孩把口哨递给了我,让她妈妈做翻译,说送给我,以后一起玩。她是我第一个在S市认识的朋友,没有嫌弃我的方言,没有嫌弃我家穷。”
“从那以后,小敏经常来找我玩,她的脖子上带着另外一枚口哨,蓝色的,我们两个经常吹着玩,她有数不清好玩的好吃的东西,总能大方地分享给我。”
“和她相处的那段快乐时光渐渐地让我忘记了大伯家带给我的所有不愉快。直到有一天,堂姐看到我们在一起玩,笑着骂我们是弱智是北佬。我听不明白,可小敏却听得懂,那时候她很不开心,可比起不开心,她似乎更怕失去我这个朋友,她跑回家,把她拥有的所有好玩的、好吃的东西给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我回去问我妈妈,弱智是什么东西?北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堂姐会这么嘲笑小敏。”
“我妈想了很久问我,和小敏相处开不开心?我说,当然开心了。我妈妈说,开心就好,你们是好朋友,不管别人说她什么,都不要听。第二天,我去找小敏玩,我把她送我的东西全还了回去,小敏以为我不和她做朋友了,当着我的面哭。我用妈妈教我的方言和她说:‘我和你是朋友,可我不能拿你的东西,要不然我妈妈会骂我的’,小敏很高兴,一高兴她就会吹口哨,不停地吹,吹得清脆而又响亮。”
“往后那段时间,无论小敏怎么被人骂弱智,我怎么被人骂北佬,我们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是一个会对我笑,对我慷慨的朋友;我是对她好不嫌弃她的朋友,我们抱团取暖,惺惺相惜着。后来,我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会说这里的方言,开始上小学,小敏和我一起,她成了我的同桌。”
“在学校,我们经常被同班同学欺负,被冷落,就连老师看我们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我们考试总是不及格,被老师提问的问题时,总是回答不上来,我们被一起罚站教室门口,我变得越来越自卑,而小敏依旧笑呵呵的,她好像不在乎那些,不在乎成绩,不在乎别人的谩骂,不在乎老师们鄙夷的眼神,慢慢地,我察觉我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不在乎的那些东西恰恰是我非常在乎的,我害怕听到那样的声音,看到那样的眼神。”
“因为害怕,我总想着去改变,努力适应周围的一切,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后来,每次小敏来找我玩,我都没心思玩,我只想着学习、想着适应周围的环境;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考试拿满分?怎么样才能把老师提问的问题回答正确?怎么样才能让老师不再那样鄙夷地看我?就这样,我渐渐地和小敏拉开了差距,我成绩变得越来越好,身边的人不再嘲笑我,老师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起来,可小敏依旧是那个说话吃力、反应能力慢半拍的人,依旧不在乎别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不在乎烂得一差糊涂的成绩……”
“她在乎的是我这个好朋友,我被老师夸奖了,她比我还要高兴几分,吹着口哨绕着我转圈。她对我一如既往的好,而我却变得没那么喜欢和她一起玩了,我慢慢地疏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