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火光微弱，两人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却也能够从声音中得知，这个声音来自一个男人。
当然，艾启和呼唤并未提起太多警戒——一方面已经困倦到难以集中注意力了，另一方面则是，这个声音听起来相当和善，声线平和，让人认为对方毫无威胁。
“冴之木七星。她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艾启答道。
对方“啊”了一下，随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你们见到的她……”
显然他在犹豫该如何提问。两人并未回答，这是在给他提问的时间。
而后，男人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问道：“她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陷入偏执么？”
“对什么的偏执？”呼唤不解道。艾启则是很明白，虽然男人没有说出宾语，但能够让冴之木七星偏执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个男人自己。由此，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就是鬼碑忌冲？”
……
对话亦是交易，以话易话，以问易答，以答易信。
当然艾启对冴之木七星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所知道的那一部分，也就是尸派的故事表面。虽然他明白一些冴之木七星的某些心理，但终究是猜测。
鬼碑忌听得很认真——从他后续的提问中可以看出他的诚恳。他甚至抱有某种负罪感，仿佛其他无辜学生和协定者们的死就是他导致的一般（实际上关联是有，但很牵强）。
“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当然可能不如其他人了解的多，但我敢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事实。”艾启说道。
“我明白。这就足够了，真是感谢。”
鬼碑忌冲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事，但艾启的见解比较客观，鬼碑忌或许只是在确认罢了。
“那个，我有个问题。”艾启这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现在的状态是……”
“啊啊，我肯定是已经死了的。不如说，能和你们交流，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怪谈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灵魂的状态？为什么我们看不见你的样子？”
这样一说，他才明白过来似的。
“抱歉……我没注意到这一点。闭上眼吧。”
艾启和呼唤闭上了眼——当然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趁势睡着下去——然后便觉得眼睛清凉而舒爽，虽然很疲倦，但睡意被一扫而空。
当他们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吓了他们一跳。
漫天繁星，虽无规则，但十分绮丽。没有月亮，星光灿烂，洒在大地上亦可令人看清周围的一切。而大地——并非土地或地板，而像是一面明镜，反射着天穹，却给人以地为天的错觉。虽光滑，但意外的有摩擦力。
当然，由此他们也看清了面前鬼碑忌冲的长相。这是一个可以说是挺拔的男子，虽然相貌并不怎么出众，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是个正派人。头发及肩，大衣有些破旧，一旁的口袋里露出了半截证件，以及一支笔。
不过，更令二人惊讶的，是灶火边上的悠雨悠，居然不见了。
“奇怪，她跑哪里去了？”
“之前还看她睡在这里好好的啊。”呼唤更是惊讶，这一路他都是扶着悠雨悠过来的。
鬼碑忌问他们道：“是在找谁吗？”
“之前这里有个和我们待在一块的一个女的，就躺在这里睡着了，她怎么不见了？”
鬼碑忌反而露出了真正惊讶的表情。
“哎？可是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是两个人啊？”
不过血迹不会说谎。在灶火的一旁，的确有一个很大的血印子，这是悠雨悠的血染到她的衣服上，然后没干透就印在了地上而导致的，这说明之前悠雨悠的确在这个位置。
“消失了？”
没人知道。
“是他干的吗？”呼唤指着鬼碑忌冲问道。
艾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答案，而鬼碑忌则是一脸无奈。
“你能自证无辜么？”
“好像……真的不能呢。”鬼碑忌冲苦笑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一直都在探索这个空间的规律，非常久了……虽然我甚至连这里是否属于天神小学都不知道。”
“如果按你被冴之木杀死的那一刻算，也有十几二十几年了。”
“十几二十几年了么……”
鬼碑忌看着“天空”，表情满是惆怅。
“这里没有白天，天空也一成不变。我也曾想过，就这么消散，或者成佛算了。我怕我会被这个地方变得疯狂……直到最近。”
“最近？”二人问道。
“没错。我本以为只有灵魂才可以来到这里，我甚至以为这就是人死后灵魂的世界了，但我没想到，这里真的会有活人进入。而且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卷入了天神小学的怪异之中。”
“和我们一样……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里也有其他活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都是谁？”
鬼碑忌转了个身，示意二人跟上。
“跟我来吧，我们边走，边向你介绍他们的情况……”
……
三人朝着某个方向前进。之所以是某个方向，是因为虽然有漫天繁星，却从哪个位置看都毫无分别。四面都是空旷而枯燥的，没有任何起伏，这让人更加难以辨认方向。
艾启给了呼唤一小袋花椒，这玩意嚼起来还算提神……鬼碑忌也的确没有任何攻击他们的表示，话多的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他的确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鬼碑忌的介绍大抵为自己的状态，这个空间的基本情况，以及来这里的活人几部分。严格来算，他应该属于灵魂（soul），属于离体精神体，与精神挂钩，无法影响现实——和艾启在现实世界中的情况有点像。而红魂或者冴之木这样的则属于幽灵（ghost），拥有实体，作为人死后的一种替代存在。
这个空间，看似由被封印的门进入，但鬼碑忌一直在寻找让自己消散或者脱离这个空间的方法。他试过一直朝某个方向走，但始终没能达到目的。在第一次有活人进入这里之后，他几近崩溃，直至那一刻。
“这大概是我离目的最近的一次吧，哈哈……”他这么自嘲道。
之后，每隔几年，都有一些不小心进入天神小学的人进入这个空间。当然，他们大多数是疯了，或者饿死，或者被隔一段时间的黑色影潮杀死。鲜有成功脱离这里的人，但这样的人极少。
“那些人都是来探险的学生吗？”呼唤问他。
“不全是。也有在电车上睡着了然后醒来就到了这里的……当然从天神小学原址进来的会更多吧。”
“每一次，我都尽力和他们交谈，让他们保持信心，然后寻找出去的机会。有些人的确就运气好出去了，但更多人还是死在了这里。”
说着，他们就路过了一具尸骨，都风干了，边上是一个破了皮的手提包。
“噢……这是个女孩子，怎么说呢，一个很善良的女生，帮同伴包扎了伤口。是饿死的。”
没有动包内的东西，两人一魂默哀了几秒，又前进了。
“这两天也有和你们一样来到这里的人，不过他们看起来食物充足，而且彼此关系也很好。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居然知道我们的事情，还有天神小学里发生的事情始末。”
听到这里，艾启和呼唤站住了。
“协定者？”呼唤只张嘴不出声问艾启道，后者睁大了眼点了两下头。
鬼碑忌走在前面，不知道后面二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边走边说。
“他们……只是一群学生，但竟然会舞刀弄枪，而且身手都不凡。现在国家里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才吗？”
“哦对了！还有一位阴阳师大人！我以为这个身份就是历史和传说，但没想到真的有人拥有这么强的灵力，而且是真实存在的！只可惜……可惜他道行太浅，没能让我成佛，但他真的能驱除邪兽——呃，二位没事吧？”
艾启和呼唤突然停下了脚步，互相点头，就像是确认了什么。这使得走在前面的鬼碑忌停下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没错吧？”
“确认了！”
突然，艾启伸出双手本能摇着鬼碑忌的肩膀——当然抓了两手空气——兴奋地问道：“他们还好么？有多少人了现在？”
“呃，大概八九个人吧。你们认识他们？”
“对。那个阴阳师，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艾启这么说，鬼碑忌看起来很是高兴。
“那就太好了，我正要带你们去他们现在的地方。好久好久了，我就待在那里躲避黑色影潮的。”
呼唤这时提问道：“黑色影潮是什么？刚刚也提到这个了。”
“怎么说好呢，这就像是现实中日月交替一样，每隔一段时间整个空间会被铺天盖地的阴影所覆盖，活人的身体会遭到严重的侵蚀，而像我这种灵魂嘛……虽然不受影响，但是会很难受。”
“是这样。而他们所在的地方——”
“影响是目前我发现最小的。”鬼碑忌肯定道。
正说着，他们前进方向的尽头出现了一丝火光。鬼碑忌看起来相当高兴，就像是一个游子归乡了一般。
最后一段路他们走得特别快。当走近了之后，艾启才放下了心。火光的来源就是那个写着日文寿司字样的灯笼。大概是有谁提供了灯油，灯笼比第一次艾启和木之代见面的时候亮非常多。
很显然对面也发现了艾启这边。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小营地了，背包，地铺，满地的包装袋……相当富有生活气息。
留守在这里的人也有五六个，他们一同向艾启和呼唤招手。虽然是开玩笑的，其中一人还是大喊道：“口令！天王盖地虎！”
“上山打老虎！”呼唤笑喊道。就这样，他们就被“放行”了。经过营地外围一个隐隐约约的光圈，两人兴奋地与留守的几人握手。
除了木之代，这里还有一个和艾启有一面之缘的人，那就是一开始向艾启买了药水的女子。她的身上相比其他人，反而是血迹最少的一个，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也就是衣服破了一点。
“哎呀，天律兄，你的药水可救了我两命！”木之代向艾启竖起了大拇指。“加上绷带，我欠你三条命不止咯。”
“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绷带还有那个副作用，没害着你我就放心了。”艾启苦笑道，这点真是他没想到的。
一阵寒暄之后，木之代交代了自己和艾启分开之后的情况。
在艾启先一步离开之后，木之代坐在原地等绷带时间结束，结果遇上了锤叔，差点交代在那里，他连滚带爬进了一个教室，然后就莫名转换了时空。
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和另一批人会和了，而那一批人不是枪手就是玩近战的——换言之，实力大打折扣的一群人。他们还在接受红魂海的洗礼，于是自己就大发神威carry了一个队伍。
与艾启这边不同，虽然木之代身边有六七个人，但他们相当团结，没人掉队。这三四天要转换时空都是一起转换，遇到敌人一起干，有谜团一起解。直到他们被转换到了某个时空，来到了地下室某处，有一个被封印的门，需要在两秒内受到300点伤害才能解开封印。
“然后我们就一起动手了呗。”
“你这还算是幸运的呢，我这边的封印门恶心的要死，得在门边上5秒内干掉20个敌人才能打开。”女子斜着眼说道。
当然，在呼唤说出他们遇到的封印门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额，那你们是怎么打开的？你们就两个人吧？”一人问道。
“这个，有人帮我们打开了。”艾启沉吟道。“冴之木七星。”
这哥们一听这名字，头直接缩了回去。
“靠。老子被她追了几条街打……”
几人互相开着玩笑，各报了自己的称呼和技能偏向。果然和木之代说得差不多，都是刀枪剑，除了他一人之外。
“我这边也是一个队伍，剩我们三个人，另外两个和一个散人在外面探路。”女子说道，她叫上弦月。
这时，在一旁一边看几人开玩笑一边默默流泪的鬼碑忌终于加入了对话。
“那三位朋友也是时候回来了，再过三四个小时黑色影潮就又要来了。”
“行，谢了鬼叔。”一个腰挂UZI的成员闻言，打开了灯笼边上堆着的一个背包，从中取出了一枚带杆的爆竹，就像是猫和老鼠里面的那种……然后就着灯笼的火点燃引信，接着松手，爆竹就这么飞上了天，炸开了一朵小烟花。
艾启有些奇怪，为什么背包要放在外面？不是有存储空间吗？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UZI男子拍了拍艾启的肩膀。
“你大概还不知道——用背包来代替披风作为背部装备，里头可以装下额外的东西，还不占存储空间的位置。”
“可是，存储空间本身不小吧？而且背着不重么？”
“重可能重一点，放些轻便但是体积大的东西就行了。空间有总比没有好不是？我这包可是40升的。”
“哦豁，学到了。”艾启点头道。“下次我也试试。”
“那个，是还有三四个小时来那个什么黑潮吗？”呼唤问几人道。“那我们能不能先睡一下？到时候我们也该做什么？”
“据昨天的情况，我的结界也该能挡住一些弱的影子……哦，黑色影潮是这样，会有漫天遍地的影子怪扑过来，有大有小。弱的会被结界挡住，强的可能会漏进来，到时候我们打掉就行了。”木之代回答道。
“切记别被影子直接接触到身体，伤害爆高。”上弦月一脸凝重。“受伤加成百分之两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有天律兄弟在，这些影子怪好对付多了。”木之代对着艾启举起大拇指。“主神圣法系，装备拆下来就是绷带，牛逼得很。”
“哈欠～再牛逼我也要休息了，困死了。还有，绷带耗装备耐久，能少用尽量少用。”呼唤这么一说，艾启的睡意也重新涌上来了。
呼唤本想再吹逼一下艾启的治疗能力，见艾启没主动说出来而说绷带的事，也就把话吞了回去。“给兄弟一个装逼的机会”，他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我的天呐，你俩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上弦月指着两人道。“赶紧休息一下吧，你们也小声点。”
“行，听大姐头的。”
大家纷纷表示，然后将两条最好的床单让给了艾启和呼唤。谢过了大家，躺下之后，艾启的眼皮就合上了。
……
当然，三四个小时补觉是肯定没什么质量的。被摇醒之后，疲乏感依旧存在，但头脑至少是清醒了。
醒来之后，艾启打量了一下四处的环境。远处已经有一片星光消失，取而代之是一面直通天际的黑墙，而且正在慢慢向自己的方向推动。
“兄弟，不得了啊。”呼唤也看着黑墙发愣。“这艾玛都要赶上《2012》了啊。”
“也并不是太恐怖。我相信道士的能力。”
“……我不是道士。”木之代叹道，他的声音相当没有精神。
说出这话的是一个眼神阴冷的男人，正在擦拭着一把带血的大刀。他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女生，背上背着根法棍（就是法国长棍，一种超硬的长条形面包）……而其他人则是看着刀上擦下的血默不作声。气氛莫名凝重。
“额，之前发生了什么？”艾启悄悄问木之代道。
“他们是之前去探路的两个人，女的就是那个法系。”木之代答道。
“不是三个人么？”艾启问出口后，就着气氛直接就知道了答案，突然有些后悔这么问了。
“死了一个。最不该死的人死了。”擦着刀的男人哼道。
“是被黑墙吞噬了还是……”
“不，是被人杀了。和我们一样的人，协定者。”法棍女生皱着眉，握紧了拳。
“我们往预定的方向一直走，在地上见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我们慢慢靠近他，见他还活着，蓝杰克就取出了纱布准备给他止血。”
说到蓝杰克这个名字之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应该就是被害者的称呼。
“然后这个人就醒了，一边怪叫一边喊，什么‘他要杀我，你们也要杀我’之类的。”
“这个畜生！”擦刀人啐了一口，但他并未太激动，只是很不爽。
“呵，真是特么的白眼狼，刚刚给包扎完，他就抽出剑把蓝杰克杀了。就一剑，刺穿心脏，想救都救不回来。最可气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蓝杰克死了，这个煞笔居然像疯子那样大笑，还大喊‘杀掉了，杀掉了’，我看他自己才是傻掉了吧！”
“我刀慢了一步。”擦刀的男子闷闷地说道。“我该在把这疯子的头砍下之前先砍掉他的舌头。”
“额，不是，怎么知道他是协定者的？”
艾启一下子多了许多疑问，比如这个协定者疯掉的原因什么的，但他知道暂时是得不到解答的，他只问了这个。
“我剁了他的头，他化成白光没掉了。”
“……”
众人无言。默哀之后，上弦月还是担任起了大姐头的角色。
“好了，蓝杰克不在，但我们有了新同伴，神圣法系大佬和坦克大佬。影潮马上就来了，都做好准备吧。”
大家这才散开，分别检查自己的武器和弹药。
这时，艾启悄悄问上弦月道：“怎么阿木队伍的都听你的话了？”
“嗯……好像是我猜拳赢了。”上弦月拍拍艾启的肩膀。“看好你哦，大佬。”
黑色高墙渐渐靠近，大家对着这个方向站定了。艾启心里不免紧张，眼前可是一场大战。
紧张，谁不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