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怪物。”
“没错，我是个怪物。”
一声枪响。
“没有人会接近你，与你交谈。”
“没错，没有人会接近我，与我交谈。”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
“每一个和你走近的人，都会死。”
“没错，每一个和我走近的人，都会死。”
一阵崩塌的声音。
“你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没错，我是一个错误的存在。”
一阵水流的声音。
“你使所有人不幸。”
“没错，我使所有人不幸。”
一声利器进出身体的声音。
“你活该独自一人。”
“没错，我活该独自一人。”
一阵强烈的撞击声。
“你杀死了所有人与我。”
“没错，我杀死了所有人与你。”
一声电子仪器的嘀声。
“现在，你死了。”
“现在，我死了。”
一声手机落地的声音。
“可你死了，却还是想起了我。”
……
黑暗，无尽的黑暗。明知伸出手，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但是，双手依然伸了出去。
一具冰冷的尸体。湿漉漉的尸体，不知弄湿手上的是哪一种液体？
依依不舍地放开这具尸体，手一伸，是另一具尸体，一具残破的尸体。
依旧依依不舍地放开。一具挤压变形的尸体，一具浮肿的尸体，一具带有数个孔的尸体，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一具完整的尸体，这次抱紧了尸体。尸体的面上带着泪痕——
和微笑，面对着自己，一个空洞的眼神。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吗？”微笑。
“你该活着，你该好好活着，你该替我活着，你该带着大家的份活着。”微笑。
“可我为什么会见到你呢？”微笑。
“因为，我在想你，这几年，一直在想。”泪痕。
……
艾启从梦中醒来。积攒的疲惫，本应使他在舒舒服服的床上做一个很好的梦。
实际上，他做了一个，非常好的梦。因为梦里，什么也没有。无梦睡眠本就是恢复体力的最好方式。
天已经亮了，魔法石英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三十分。换下衣服，穿上风衣，在房间内的独卫里快速而细致地洗漱，将昨天随手丢在一边的纸笔塞回了存储空间，艾启打开门，女仆丽娜带着他来到餐厅。餐厅已经整理完毕，而餐桌上摆放着奶酪、蜂蜜蛋糕、南瓜奶油浓汤和新鲜的莓类水果。
相当贵族的早餐，既有高档的感觉，在材料上也并不奢侈。艾启一看时间，六点三十六。
尽管很早，餐桌上也坐了好几个人了。艾启向大家打了招呼，大家也向艾启道了早安，艾启在昨日的位置上坐下。
“希望你喜欢。”莉亚德琳笑道。
“喜欢的，感谢招待。”艾启开动了。味道的确不错，而且简单营养。
很快就用完了餐。莉亚德琳对艾启道：“尽管今天会有贵客和其他许多家庭成员回来，但是商会的工作还必须有我主持，本来以我的身份我应该带您好好在庄园里放松一下。小舅，今天请您代我招待大法师吧，大法师已经是我们家族的恩人了。”
皮埃尔顿时面露喜色。“好的，大小姐。大法师，今天请多指教了！”
艾启向两位回了礼。餐后，皮埃尔带着艾启下楼，在庄园里聊天散步。皮埃尔向艾启讲了许多他的旅途见闻，艾启也向皮埃尔描述了许多游戏的场景CG……
不得不说，皮埃尔能有今日的成就，绝非偶然，就算没有莉亚德琳，凭借他丰富的阅历、健谈直爽的性格、对他人（尤其是魔法师）的尊重和个人魅力，他也能独自打出一片天下来。每一个在庄园里遇到的仆人、管家、其他家族成员，见到了两人都会笑着打招呼。
公爵的庄园真的很大，昨天下午只顾着随时警惕杰克和肖恩出意外，没有好好欣赏数十个优秀园丁的劳动成果。在园丁的悉心照料下，整个阳光底下的庄园就像一片五彩斑斓且构图精致的彩浪画。凉亭就如彩色波浪间的一座屹立的礁石，给两人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歇脚地点。此时一个女仆正在打扫凉亭。
“艾玛，家主大人的情况怎么样？”皮埃尔问女仆。
“啊，公爵大人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错，气色在这几年当中算是很好的。这还是多亏了大法师的功劳。”女仆艾玛笑嘻嘻地回答道。
“职责之内，举手之劳。”艾启也笑了。
“不管怎么说，大法师大人真的是很厉害嘛，妙手回春。要知道，昨天公爵大人晕倒了，可是把我们吓得半死呢……啊啊，不好意思，侯爵大人，我不该谈论起公爵大人的事情的。”
“没事，别在其他人面前再谈就行了。”皮埃尔摆摆手道。
女仆继续用轻松的动作做她的工作。边上两个孩子正在拿着软剑追逐打闹，见到了艾启和皮埃尔，主动向他们道早安。
“早安，雷米，卡莉加，公爵大人吃早饭了吗？”
“大爷爷已经吃早饭了。皮埃尔伯伯真厉害，居然认识这么厉害的大法师！”男孩说道。
女孩子不服气道：“莉亚姐姐比皮埃尔叔叔厉害多了，连国王都说莉亚姐姐厉害的！”
皮埃尔笑着摸着他们的头。“没错，莉亚姐姐比你们皮埃尔叔叔厉害多了。好了孩子们，玩耍小心点，累了要直接回去休息哦，别弄得一身脏。”
“好～”两个孩子应了一声，继续跑闹去了。
“看来我的治疗挺有效的。公爵大人一般怎么作息？”艾启笑问。
皮埃尔回答：“以前起床很早，和莉亚是一个时间。但是自从受伤之后就晚了很多，有时候八九点都很难起得来床的。这几年我回来好几次，早上都很难看到家主大人的。”
“那倒是，不过我相信我将他的毒素净化干净后，他以后能够尽量恢复一点健康，虽然他说的很对，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皮埃尔叹了口气。“家主大人一辈子没服输过，就算病了，也没放弃过。要是图菲克也这样……”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小声地对艾启说道：“大法师，我有件事，隐瞒着大家，我只对你说，还请别透露出去。”
“放心，法师一贯诚实。”想必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不然不会在这种地方才和他讲的。
“图菲克被家主大人逐出门去，已经不止一回了。”皮埃尔正色道。
“啊，我明白的，昨天莉亚德琳已经告诉我了。”
“第一次图菲克离家出走前，对大家都是不怎么好气，不然不说话，说话也只说几个字，感觉很冷淡。对所有人都这样，除了对我。”皮埃尔听了几秒，“对我，他还是会说点什么的。这几年，我和他接触的其实更多，因为他出行的时候没有一分钱，是我的马车带他出去的。”
艾启来了兴致。“也就是说，其实他去了哪儿，你都知道？”
“某种意义上，这么说的确没错。后来莉亚尽了商会的情报网才找到他，四次，每一次我都向莉亚和图菲克报信，告诉莉亚的人图菲克在哪，告诉图菲克莉亚要来，在提前把图菲克接走，带到另一个地方。”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启似乎能想到为什么。这是件很悲哀的事情，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我觉得，其实图菲克真的很可怜。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这十四年内的成长历程，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他只跟我分享他的心里话。”
“大法师家里，就只有大法师一个孩子吗？”皮埃尔问道。
“我家是只有我这一个孩子。”艾启点头道。
“啊，真好，图菲克会羡慕死您的，大法师。要知道，如果家中有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多的哥哥或者姐姐，那么自己会活得有多痛苦。”
“没错，这十四年里，图菲克一直生活在莉亚的阴影之下。莉亚虽然贪玩，但是很聪明，从小就学会了许多技能，诗书、数学、乐器、管理学……而图菲克不一样，图菲克在外人面前比起姐姐要愚钝一些。当然，并不是说图菲克不够聪明，要说的话，他比莉亚聪明多了。但是他却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才智显露出来，而是甘心让莉亚受到表扬，他自己却形成反差。”
“别人看来他玩物丧志，实际上只是他自甘堕落而已。他怕当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太过聪明的时候，姐姐会讨厌他，会不再和他玩，不再和他说话。”
“所以，家主责骂他，长辈也看不起他，认为他丢夏尔克家族的脸。实际上怎么样呢？大法师您知道吗，当我看见图菲克9岁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掌握莉亚16岁才学会的管理学书籍时，我的心里是多么震撼！”
“但是，这种隐忍是有限度的，他人一味地责骂，导致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光有我这个倾诉对象肯定不够，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简单到大家都想不到。”
“我问过他许多次，你到底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他的回答很简单——为了能让姐姐过得好一点，能获得更多家族的资源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艾启沉默。这种事情真的让人很难去评论，换做谁都是这样。
皮埃尔摇了摇头。“我知道，这种牺牲对正常人而言是完全不值得的，也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他的做法。”
“他在第一次走前那一天晚上，找到我，对我说，他其实是能够忍下去的，但是发生了令他几乎崩溃的一件事情。”
“那天下午，莉亚找到了图菲克，对他说了很多话。按理来讲，那些话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可以当做过往云烟，但是唯独图菲克。莉亚对他说，‘你这样的人做我弟弟，我可能会感到累赘。’”
“他不理解，明明自己已经将本应是自己的资源留给了姐姐，为什么姐姐不觉得高兴，还要说他是累赘？图菲克感觉自己第一次变得迷茫，到底该怎样，才能得到姐姐的承认？他想了一天，完全想不通，于是决定找个理由离开，完全离开莉亚的视线，把整个家族留给莉亚。”
“而且，这一次图菲克回来大闹，也是我将他送回来的……我们夏尔克家族在前两天内都收到了来自王城的信件，信件里说，这几天内大王子会来到琴城，提出和莉亚的婚约。图菲克想莉亚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享尽天下福，这样姐姐就能高兴起来了吧。姐姐成为了未来的皇后，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操劳庞大的家业，也不用费尽心思解决亲戚之间的关系，只需要享福，享乐，旅行，游玩。而这庞大的家族和家业，这些操劳，全都留给自己就好。这就是图菲克回来，想得到下一任家主之位的原因。”
艾启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是最怕的是，世人只记住了这些人的可恨，却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可怜。
实际上这份感情相当畸形，同时也十分纯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能到什么程度？哪怕只想让对方过得好一点，愿意付出多少东西？财产？地位？名誉？生命？难道付出生命就已经奉献出一切了？
图菲克为了莉亚德琳，将自己的存在都贴了进去。哪怕永远生活在莉亚德琳的影子底下。世人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耀眼的商业之王莉亚德琳·夏尔克公爵的背后，有一个叫做图菲克·夏尔克的影子。
故事已经结束了。虽然皮埃尔并不需要艾启为此发表什么感想，但是他自己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将十几年间所有的不快都一次性排光了一样。
艾启问道：“这次他的离去，你也有参与么？”
皮埃尔点头。“就算这是他的选择，只要他有一天愿意向我倾诉，我就有一天愿意听取。他想去哪儿，想干什么，我都不会去阻止他。我敬佩他，哪怕他年龄比我小，我也敬佩他。”
皮埃尔盯着艾启问道：“那么，大法师，您想去找他吗？”
艾启点头。“的确，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他的答案。”
“那么，我会告诉您，他的行踪。但是，作为交换，请大法师答应我一件事情。”
“如果您见到他，哪怕他疯了，或者杀了人，请您都不要杀了他。我相信，他会有真正醒悟的那一天的。”
艾启答应了。两人就这么呆在凉亭里看着刚刚盛开的各色花海，吹着暖暖的风。
突然，皮埃尔双手一撑站起了身。“好吧，大法师，让我来介绍一下，琴城传承历史四百多年的特色菜，面包蒸乳鸽吧！”
“好啊，这种富有创意的做法，一定很有意思！”艾启也站起身，两人接着往花海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
主楼内，会客厅。
处理完事务就早早赶回来的莉亚德琳正在和公爵下象棋。这个世界里的象棋，也是8×8的棋盘，与国际象棋相比，其区别在于车变成了魔（魔法师），魔可以吃掉直线上的子，但是必须是至少隔着一个格子，而且同阵营的棋子不会挡着魔的位置的，他可以直接跳过所有自己的棋子攻击对方，也可以直接跳回自己的数个棋子之后。就像中国象棋里的炮一样，隔子打人，但是魔可以隔着所有自己的子，还可以隔子撤回。其他棋子就没什么区别了。
莉亚德琳的确很聪明。虽然已经是残局，但是她还留有一个魔，一个象和三个兵，其中一个兵离对面的底线就差一步了；而公爵只剩一个象，一个马和一个兵了。
似乎，莉亚德琳并没有在乎，对手是自己的父亲，不能让他受到刺激——当然公爵也并没怎么不高兴，甚至他乐于见识女儿的高超棋技，想必她也是在谈判桌上杀得对面倒戈弃甲吧。
一不留神，公爵的马被莉亚德琳的魔吃了。公爵就此认输。
此时，会客厅里传来了一个青脆的声音：“莉亚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