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科瑞尔秘密警察,也许是从安纳克里昂的流亡者那里借到法衣,并学会那些传教士用语,当时我应该为他而战吗?乔兰·瑟特和帕布利斯·曼里欧两人,希望我掉进这么一个愚蠢而卑鄙的陷阱……”
马洛嘶哑的声音被群众杂乱的吼叫声所掩盖。他被许多人扛在肩膀上,抬到了市长席。由大厅的窗户,他能看到外面广场上聚集了数千名群众,而疯狂的人潮仍然不断地继续涌进广场。
马洛四下张望,想要寻找杰尔,但是在这种极度混乱的场面中,他不可能看清楚任何一个人。而在嘈杂的喧哗中,他渐渐听到一种规律的吼叫声。这声音不断重复,由小而大,最后变成疯狂的呐喊:
“马洛万岁——马洛万岁——马洛万岁——”
安可·杰尔看来形容憔悴,他无精打采地向马洛眨眨眼。过去两天他始终处于亢奋状态,一直没有阖过眼。
“马洛,你做了一场精彩的表演,但是千万要见好就收。你说要竞选市长,该不是认真的吧?群众的热情的确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却也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
“一点都不错!”马洛绷着脸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力维持,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出戏唱下去。”
“现在该做什么呢?”
“现在你该想办法,将曼里欧和瑟特下狱……”
“什么!”
“你没有听错,现在就去叫市长逮捕他们两人!我不在乎你用什么威胁手段。群众控制在我手上——至少今天如此,市长绝对不敢跟群众唱反调。”
“可是老兄,用什么罪名呢?”
“就挑最明显的一项,他们煽动其他世界的教士介入基地的党争。谢顿在上,那可是不法的举动。你就告发他们犯了‘危害国家安全罪’。他们控告我是另有所谋,我同样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被定罪。只要让他们暂时无法行动,直到我当上市长为止。”
“可是,离选举还有半年啊。”
“没多久了!”马洛站起来,使劲抓住杰尔的手臂。“听好,假如真有必要,我会以武力夺取政权——就像一百年前塞佛·哈定那样。另一个谢顿危机已经逼近,当危机来到时,我一定要成为市长兼首席教长。缺一不可!”
杰尔皱起眉头,轻声问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科瑞尔还会惹麻烦吗?”
马洛点点头。“当然。他们终究会对基地宣战,不过我在赌他们还会再等两年。”
“他们会用核武星舰吗?”
“你想呢?我们有三艘太空商船在他们的星区失踪,不可能是被气枪击毁的。杰尔,科瑞尔直接从帝国取得星舰。别像傻瓜一样把嘴巴张那么大。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个银河帝国!你知道吗,它还存在。虽然银河外缘不再是帝国的势力范围,可是在银河的核心区域,帝国依然十分巩固。我们只要走错一步,帝国就可能直接打过来。所以我必须成为市长兼首席教长,只有我才知道如何应付这次的危机。”
杰尔硬邦邦地吞了一下口水。“怎么应付?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杰尔露出疑惑的笑容。“真的?就是这样?”
但是马洛回答得斩钉截铁。“等到我能够替基地当家做主,我什么都不要做,百分之百地无为而治,这正是渡过这次危机的秘诀。”
阿斯培·艾哥,万民拥戴的科瑞尔共和国领袖,正皱起稀疏的眉毛,露出卑微的表情迎接他的夫人。在这个国家,他自封的名号至少对一个人不适用,这点连他自己都很明白。
她说:“我亲爱的主公,我知道,你终于对基地那些暴发户的命运有所决定。”她的声音与她的头发一般光润,与她的眼睛一样冷冽。
“是吗?”领袖不悦地说,“你的消息可真灵通,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够多了,我尊贵无比的夫君。你如往常一样优柔寡断,又找了那些顾问官,开了一次咨商会议。真是了不起的顾问。”她以轻蔑至极的口吻说:“一群口歪眼斜的白痴,把一点蝇头小利紧紧抱在皮包骨的怀里,竟然不怕令我父亲震怒。”
“亲爱的,”领袖故意以温和的口气回应,“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让你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领袖夫人干笑了一声。“假如我告诉你是谁,他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好吧,你总是有你的办法。”领袖耸耸肩,别过头去。“至于会令你父亲不高兴,我倒十分害怕,怕他因此小气得不再提供星舰。”
“你还要星舰!”她激动得拼命吼道,“你不是已经有五艘了吗?别否认,我知道你已经有五艘,他还允诺要再给你一艘。”
“他去年就一直这么说。”
“但是任何一艘——只要一艘——就能将基地轰成一团碎石子。只要一艘!一艘,就能把他们的侏儒船舰一扫而光。”
“即使我有一打星舰,也不能去攻击他们的行星。”
“但是如果他们的贸易被摧毁,所有那些玩具、那些破烂都被毁掉,他们的世界还能再撑多久?”
“那些玩具和那些破烂都可以换钱,”他叹了一口气,“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如果你拿下基地,不就能拥有那里的一切吗?而你若能赢得我父亲的敬重和感激,难道不会得到比整个基地更多的东西吗?已经三年了——其实还不止——自从那个蛮子来这里表演魔术,到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亲爱的!”领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我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虚弱,没有精力忍受你的喋喋不休。你说知道我已经有了决定,好吧,我的确决定了。科瑞尔和基地的关系已经结束,两国马上就要开战了。”
“好!”领袖夫人眉开眼笑,神情振奋,“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如今总算开窍了。一旦你成为一方之主,在帝国中就能取得重要的一席之地,会受到充分的敬重。而我们就有可能离开这个蛮荒世界,到总督府去谋个职位。我们真的做得到。”
她翩然离去,脸上带着微笑,一手叉着腰,黑发显得熠熠生光。
领袖静待她走远,才关上门破口大骂,声音充满恶毒与恨意。“当我真的成为你所谓的一方之主,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敬重,不必再忍受你父亲的傲慢自大,还有他女儿的伶牙俐齿。完全——不必!”
黑暗星云号的一位上尉,正万分恐惧地盯着显像板。
“我的银河啊!”这本来应该是一声狂啸,但他却是压低声音说的,“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艘星际战舰,但是黑暗星云号与之相比,简直就像小虾米对大鲸鱼。在那艘巨型星舰的两侧,还能看到帝国的国徽“星舰与太阳”。黑暗星云号的每一个警报器,都发出疯狂的呜鸣。
命令很快下达,黑暗星云号能逃就逃,逃不掉就奋力应战。与此同时,它的超波通讯室射出一束超波讯息,经由超空间向基地奔去。
这道讯息发射了一遍又一遍!虽然也有求救的成分,但主要还是在向基地示警。
侯伯·马洛一面不耐烦地踱步,一面翻阅手中许多份报告。当了两年市长,他变得比较能待在室内,比较温和圆滑,也比较有耐心。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培养出对政府公文的兴趣,一看到这些官样文章就头痛。
杰尔问:“我们损失多少艘星舰?”
“四艘困在地面,两艘目前下落不明,其余的据报都还平安。”马洛喃喃道,“我们应该做得更好,但这只不过是一点轻伤。”
没有听到对方答话,马洛抬起头来。“你在担心什么事吗?”
“我希望瑟特会过来。”杰尔几乎是答非所问。
“喔,对啊,我们可以让他再为我们上一堂内政课。”
“不,不要。”杰尔吼道,“马洛,你也太固执了。对外事务你事必躬亲,巨细靡遗,可是对于母星上发生的事,你却从来没有关心过。”
“嗯,那是你的差事吧?我任命你当教育兼宣传部长是干什么的?”
“照你这种合作态度,你的这项任命显然是想让我早日惨死。去年一整年,我在你耳边不停唠叨,提醒你注意瑟特和他的基本教义派,他们变得越来越危险。如果瑟特强行要求举行特别投票将你罢免,你的因应对策是什么?”
“我承认,根本没有对策。”
“而你昨晚的演说,等于是把这个选举恭敬地交到瑟特手上。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直率吗?”
“难道我不是在抢瑟特的风头吗?”
“不,”杰尔激动地说,“你这样做不是在抢风头。你宣称预见了一切,却从未解释为何在过去三年间,你对科瑞尔实施的贸易政策让他们占尽便宜。你对这场战争的唯一战略,就是不战而退。你放弃了科瑞尔附近星区每一个贸易机会;你公开宣布战争进入胶着状态;你承诺不会主动出击,甚至将来也不会。银河啊,马洛,你要我怎么收拾残局?”
“这样做缺乏魅力吗?”
“缺乏对群众情绪的煽动力。”
“一回事嘛。”
“马洛,醒醒吧。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立刻公布一个强势的对外政策,姑且不论你私下如何盘算;另一条路,就是和瑟特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
马洛回答说:“好吧,就当我做不到第一点,让我们试试第二个办法吧。瑟特也刚好到了。”
自从两年前那场审判结束后,瑟特与马洛就没有再碰过面。今天再度相遇,彼此察觉不出对方有任何改变,只是这次会面的微妙气氛,让人很清楚地感到情势早已主客易位。
瑟特没有跟马洛握手,直接坐下来。
马洛递给他一根雪茄,然后说:“不介意杰尔也留下吧?他十分渴望达成妥协。万一我俩过于激动,他还可以做个调停者。”
瑟特耸耸肩。“你的确很需要一个妥协方案。上次我曾经要求你提出自己的条件,我想如今情势刚好相反。”
“你想得很正确。”
“那么以下就是我的条件。你必须放弃那些愚蠢幼稚的对外政策,诸如经济贿赂、小型器具的贸易等,回归父老所制定并通过考验的传统政策。”
“你是说以宣教手段征服其他世界?”
“正是如此。”
“否则就没有妥协的余地?”
“绝对没有。”
“嗯——”马洛以极缓慢的动作点着雪茄,吸了一口,雪茄头立刻发出红光,“在哈定的时代,靠宣教来征服其他世界是个崭新且激进的手段,像你们这种人全都反对。如今,这个政策通过了考验,进而被神圣化——像你瑟特这样的人,就认为它每一方面都是好的。可是,请告诉我,你如何让我们脱出目前的困境?”
“你目前的困境,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就照你的意思修正这个问题吧。”
“我们需要以强大的力量主动出击。你似乎对目前的胶着状态很满意,其实它有致命的危险。这样等于我们对外缘的所有世界示弱,然而在银河外缘这个星际丛林,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展现实力。否则其他世界都会像秃鹰一样攻击我们,每个世界都希望能分一杯羹。你应该明白这点。你来自司密尔诺,对不对?”
马洛却故意忽略最后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说:“即使你能击败科瑞尔,又要如何对付帝国?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瑟特的嘴角用力扯出一丝笑容。“喔,不,你在访问西维纳的报告中写得很完整。诺曼星区的总督在外缘制造纠纷,纯粹是为了个人的考虑,但这只是枝节问题。当他周围有五十个虎视眈眈的强邻,又要筹划如何叛变帝国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贸然派遣远征军到银河的边缘。这些都是摘录自你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