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银河圣灵之名,奉先知哈里·谢顿之名,奉圣灵的仆人基地圣者之名,我诅咒这艘星舰。让它的眼睛——影像电话——全部瞎掉;让它的手臂——钩爪——通通瘫痪;让它的拳头——核炮——尽数失效;让它的心脏——发动机——停止搏动;让它的声音——通讯装置——喑哑无声;让它的呼吸器官——通风设备——奄奄一息;让它的灵魂——灯光——完全熄灭。奉银河圣灵之名,我如此诅咒这艘星舰。”
当他说完的时候,恰好是午夜十二点。在几光年外的艾哥里德灵殿,正有一只手打开超波中继器的开关。在同一瞬间,它送出的超波开启了温尼斯号旗舰上的另一个中继器。
整艘星舰完全停摆!
这就是科学性宗教最主要的特征,一切真的能够应验,艾波拉特对这艘星舰的诅咒也不例外。
艾波拉特看到一片漆黑笼罩着这艘星舰,听到远方超核能发动机柔和的转动声突然停止。他感到非常高兴,便从法衣内取出自备电源的核灯泡,使室内充满珍珠般的光芒。
他低头望向那两名军官,他们无疑是勇敢的军人,但是出于精神上的极度恐惧,两人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下来。“上师,救救我们的灵魂吧。我们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对指挥官犯下的罪行毫不知情。”其中一个呜咽着说。
“跟我来!”艾波拉特以严厉的口吻说,“你的灵魂尚未沉沦。”
整艘星舰在黑暗中陷入一片混乱,恐惧感就像是摸得着也闻得到的浓浓毒气。在艾波拉特与他的光圈经过之处,随时都有官兵蜂拥而上,拉着他的法衣边缘,请求他施舍一丝一毫的慈悲。
而他的答案始终如一:“跟我来!”
艾波拉特终于找到雷夫金王子,他正穿过军官寝室摸索过来,同时破口咒骂着黑暗。此时,这位司令官正恶狠狠地瞪着这位首席随军教士。
“你终于出现了!”王子的蓝眼睛来自母亲的遗传,但鹰勾鼻与斜眼标志着他是温尼斯的儿子。“你这种叛变的行为,究竟是什么意思?赶快恢复舰上的动力,我才是这里的指挥官。”
“你不再是了。”艾波拉特寒着脸说。
雷夫金狂乱地四下张望。“抓住这个人,逮捕他。不然我向太空发誓,我会把你们这些抗命者通通抓起来,剥光衣服,从气闸丢到外太空去。”他顿了顿,又尖叫道:“这是你们的司令官在下令,快抓住他。”
最后,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你们愿意上这个骗子、这个小丑的当吗?你们何必害怕这种胡诌出来的宗教?这人是个冒牌货,他所说的银河圣灵,根本就是虚构的幌子,目的是要……”
艾波拉特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拿下这个亵渎圣灵的人。听他说话,也会危及你们的灵魂。”
好几名官兵立刻一拥而上,紧紧抓住这位尊贵的司令官。
“抓好他,跟我来。”
艾波拉特转身就走,雷夫金被押在后面紧跟着,走廊里黑压压地挤满了官兵。艾波拉特回到总通讯室,立即命令将“前任指挥官”带到一台未失灵的影像电话前。
“命令舰队停止前进,准备返回安纳克里昂。”
雷夫金被打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也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当然只好遵命。
“现在,”艾波拉特继续厉声道,“我们和安纳克里昂取得了超波联系,你照我的话来说。”
雷夫金做了一个不愿意的手势,立刻引来周围所有官兵一阵可怖的怒吼。
“跟着我说!”艾波拉特道,“开始:安纳克里昂舰队……”
雷夫金便开始了。
当雷夫金王子的影像出现在电话中时,温尼斯的书房进入绝对的沉默。摄政王看见儿子憔悴的面容与撕烂的制服,惊吓得倒抽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由于惊恐与焦虑,他的脸孔整个扭曲了。
哈定双手轻握,搁在膝头,面无表情地听着影像电话传来的声音。刚刚加冕的列普德国王则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紧张兮兮地咬着镶金边的袖子。就连警卫也都不再板起职业军人的脸孔,他们在门边排成一列,手中握着核铳,眼睛却偷瞄着电话中的影像。
雷夫金开始讲话,疲倦的声音听来万分不情愿。他讲得断断续续,好像有人不断在提词,而且对他很不客气。
“安纳克里昂舰队……了解到这次任务的本质……拒绝成为冒渎圣地的共犯……正在返回安纳克里昂途中……对那些胆敢向万福之源的……基地和……银河圣灵……使用暴力的……冒渎神圣的罪人……发出下面的最后通牒。马上停止对信仰之源……的一切攻击……并且以我们的舰队……由首席随军教士艾波拉特代表……可以接受的方式……保证永不再有……这样的战事发生,同时……”在此有好长时间的停顿,然后才继续下去,“同时保证将曾任摄政王的温尼斯……下狱……将他所犯的罪行……交由宗教法庭审判。否则王国舰队……回到安纳克里昂之后……会将宫殿夷为平地……并会采取其他一切……必要的措施……摧毁那些威胁人民灵魂的罪人……的巢穴……”
这段话以半声哭泣作为结束,荧幕上的影像就此消失。
哈定迅速按了一下核灯泡,光线逐渐暗下来,前摄政王、国王与警卫们都变成了朦胧的黑影。直到这时,才看得出哈定周身也有灵光围绕。
它不像国王特有的灵光那样闪耀夺目,也没有那么壮观与显着,却更有效更实用。
一小时之前,温尼斯还得意洋洋地宣称哈定成了战俘,端点星则是即将被摧毁的目标。现在他却整个人瘫成一团,心灰意冷,默然不语。冲着这位温尼斯,哈定以稍带讽刺的语气说:“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寓言故事,它可能和人类历史同样久远,因为已知最古老的记载,仍是抄自更为古老的版本。你可能会感兴趣,它是这么说的:
“从前有一匹马,它有一个危险而凶猛的敌人——狼,所以每天战战兢兢度日。在绝望之余,马突然想到要找一个强壮的盟友。于是它找到了人,它对人说狼也是人的大敌,提出和人结盟的建议。人毫不犹豫接受了,并说只要马能跟他合作,将快腿交给他指挥,他们可以立刻去杀掉狼。马答应了这个条件,允许人将马缰和马鞍装在它身上。于是人就骑着马去猎狼,把狼给杀死了。
“马高兴地松了一口气,它向人道谢,并说:‘现在我们的敌人死了,请你解开马缰和马鞍,还我自由吧。’
“人却纵声大笑,回答这匹马说:‘你休想!’还用马刺狠狠踢了它一下。”
室内仍是一片静寂。温尼斯的身影一动也没动。
哈定继续轻声说:“我希望你听得懂这个比喻。为了巩固政权,以便永远统治人民,四王国的国王接受了神化自己的科学性宗教。这个宗教便成了他们的马缰和马鞍,因为它把核能的源头交到教士手中——请注意,那些教士听命于我们,而不是你们。你们杀死了狼,却再也无法摆脱……”
温尼斯突然从阴影中一跃而起,双眼像是两个狰狞的深洞。他声音混浊,说话语无伦次。“反正我要干掉你,你逃不掉的,你会死在这里。让他们把这里炸平吧,让他们炸毁一切吧。你会死在这里!我要干掉你!”
“卫兵!”他神经质地狂喝道,“替我把这个恶魔射死。射死他!射死他!”
坐在椅子上的哈定转过头去,微笑着面对那些警卫。其中一人举起核铳要瞄准,却随即放下,其他人根本一动不动。在柔和的灵光中,端点星市长塞佛·哈定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在他面前,安纳克里昂的一切力量都粉碎了。警卫们受不了这种莫名的压迫感,不再理会温尼斯疯狂嘶喊出的命令。
温尼斯一面语无伦次地吼叫,一面蹒跚走向身旁一名警卫。他一把夺走警卫手中的核铳,立即瞄准泰然自若的哈定,然后重重扣下扳机。
朦胧的连续光束射向哈定市长,却在碰到他周围的力场后全被吸收中和。温尼斯发出疯狂的大笑,更加用力地扣下扳机。
哈定依然面带微笑,力场吸收了核铳的能量之后,只是微微发出一点光芒。列普德仍旧畏缩在角落里,捂着眼睛不停呻吟。
接着,温尼斯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将铳口转向,再度扣下扳机——他立时倒在地上,头部被轰得一点不剩。
哈定心中一凛,喃喃地说:“他真是个贯彻始终的直接路线派,这就是他最后的手段!”
时光穹窿中挤满了人潮;除了座无虚席之外,后面还满满站了三排。
塞佛·哈定看到这么多人,不禁想起哈里·谢顿第一次出现时的冷清场面。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当时只有六个人在场;其中五位是年老的百科全书编者——现在都作古了,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一位年轻的傀儡市长。也就是那一天,他在约翰·李的协助下发动政变,摘除了“傀儡”这个耻辱的头衔。
如今情况完全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市议会中每位成员都在等待谢顿的出现。哈定自己仍是市长,但是早已大权在握;自从令安纳克里昂溃不成军之后,他更是深得民心。当他从安纳克里昂带回温尼斯的死讯,以及跟吓坏了的列普德新签的条约时,在欢声雷动中,他赢得市议会一致通过的信任投票。接着他又一鼓作气,迅速跟另外三个王国签订了类似的条约——基地据此所获得的权力,足以永久预防类似安纳克里昂这次的侵略企图。当这些条约签订时,端点星大街小巷都挤满了参加火炬游行的人群。就连哈里·谢顿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被人欢呼得如此响亮。
哈定撇了撇嘴。当年第一次危机过后,自己也是这么有声望。
在穹窿的另一个角落,赛夫·瑟麦克与路易斯·玻特正在进行热烈讨论,最近这些事似乎一点也没有令他们气馁。他们照样参加信任投票,并且发表演说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漂亮地为以前的若干不当言词致歉。他们油腔滑调地为自己辩解,说他们的行为只是遵循判断与良知——然后行动党立刻展开了新的活动。
约翰·李碰了碰哈定的袖子,若有深意地指指手表。
哈定抬起头来。“嗨,约翰。你怎么还是这么忧心忡忡?又有什么问题?”
“五分钟后他就应该出现了,对不对?”
“想必没错,上次他就是正午出现的。”
“万一他不出现怎么办?”
“你一辈子都要用自己担心的事来烦我吗?他不出现就算了。”
约翰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万一他不出现,我们又会有麻烦。没有谢顿为我们所做的事背书,瑟麦克会毫无顾忌地卷土重来。他想要彻底兼并四王国,立即扩张基地的版图——必要时不惜采取武力。他已经开始为这个主张活动了。”
“我知道。玩火者即使会因而自焚,也非得玩火不可。而你,约翰,却一定要千方百计自寻烦恼,牺牲生命在所不惜。”
约翰正准备回答,却突然喘不过气来,因为灯光在一瞬间开始转暗。他伸出手臂,指了指占穹窿一半面积的玻璃室,随即瘫坐在椅子上,并发出一声轻叹。
看见玻璃室中出现了影像,哈定不禁把身子挺直——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今天来到现场的众人,只有他知道几十年前,这个影像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年轻,影像则是个老人。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影像毫无变化,哈定自己却垂垂老矣。
影像凝望着正前方,双手抚弄着膝上的一本书。
它开始说话:“我是哈里·谢顿!”声音苍老而柔和。
穹窿中静得听不到呼吸声,哈里·谢顿继续流畅地说下去。“这是我第二次在此出现。当然,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是否有人第一次也在场。事实上,光凭感觉,我也无法判断现在有没有人在这里,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假如第二次危机已经安然度过,你们就一定会来这里,不可能有例外。倘若你们没有来,那就代表第二次危机不是你们所能应付的。”
他露出动人的笑容。“然而我想不至于,因为我的计算显示,在最初八十年间,本计划不产生重大偏差的几率是98.4%。
“根据我们的计算,你们现在已能控制紧邻基地的几个野蛮王国。第一次危机时,你们是利用‘势力均衡’来防止他们入侵;而第二次,你们则是利用‘形而上的力量’击败‘形而下的力量’。
“然而,我要在这里警告各位,不要过于自信。在这些录像中,我并不想让你们预知任何未来的发展,但我不妨指出,你们现在所获得的只是一个新的平衡——不过你们的处境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形而上的力量’虽然足以抵挡‘形而下的力量’所发动的攻击,却不足以反过来主动出击。由于地方主义或国家主义等等阻力必然不断成长,‘形而上的力量’无法永远保持优势。我相信,我所说的只是老生常谈。
“对了,你们一定要原谅我说得这么含糊。我现在所用的语汇,顶多只是近似的叙述。但是各位都不了解心理史学的术语和符号,所以我只能尽量用普通的语言解释。
“目前,基地只是来到通往‘第二银河帝国’之路的起点。邻近的诸王国,在人力及资源方面,仍旧胜过你们无数倍。在这些王国外面,是蔓延整个银河的浑沌蛮荒丛林。而在银河的内圈,还有银河帝国的残躯——虽然不断地衰败,势力仍然强大无匹。”
说到这里,哈里·谢顿捧起书本打开来,面容转趋庄严。“你们也绝对不能忘记,八十年前,我们还建立了另一个基地;它在银河的另一端,在‘群星的尽头’。你们一刻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各位,在你们面前展开的,是为期九百二十年的计划。端看各位如何面对了!”
他将目光垂到书本上,随即消失无踪,室内立刻恢复原来的光亮。在随之而来的一阵嘈杂声中,约翰附在哈定耳旁说:“他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哈定答道:“我知道——但是我相信,在你我寿终正寝之前,他绝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