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于国者,先国而后家。国强则家强,国弱则家强亦弱。
“周氏,信陵,是吧?”岗亭里的士兵接过青年递过去“度牒”。
青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正是周信陵。
岗亭里的士兵将度牒换成左手手持,右手拿起一只毛笔,低头在面前的名录簿上填写着度牒上的信息。
一边写一边询问着周信陵问题。
“你是周国中州人氏,来秦做什么?”
简简单单的问题,周信陵却罕见犹豫了再三没有回答。
他心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秦做什么的。
岗亭里的士兵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周信陵的回答。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岗亭外的周信陵。
看到他脸上的犹豫之色,脸上顿时泛起些许疑色。
“嗯?……”
周信陵连忙答道:“来游学的,来秦游学的。嗯!游学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游学吗?是吧?
周信陵在心里不确定对自己说。
“游学的么?”士兵重复了一遍,在名录簿上备注上“游学”二字,将心底那点疑惑打消。
周信陵趁着岗亭的士兵在书写的时候,眼神随意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特殊地场所。
各国其实都有类似的关引,作用无非就是置换、或者签署通关度牒而已。
只是秦国这里与其他七国都不同,除了一国中枢的“静安城”以外,居然没有设置其他任何的关隘。
其实还是有其他关隘的,就在与其他各国交界的边境上。
只是周信陵此次前来,是被直接送入关内的,所以也就没有经历过边境关隘。这才造成了他“秦地,除都城外无关隘的错觉。”
……
笔中最硬的“狼毫”,书写的是秦地独有的“楷书”,行止自有其章法。披甲,负刃,视其手筋应该常年握刀才是,周信陵又转头看了城门四周。除了常开不闭却无行人来往的正门外,其他八个偏门均设置有四个眼前这样的岗亭。再一看门洞的对面,同样如此。周信陵不由对比了下自己国家的都城,以及去过的其他地界。
心里暗叹了一声:
“好一个刀笔小吏!好一个大秦!”
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周信陵心里的茫然更多了几分。
……
“好了!收好你的度牒。”
亭中的士兵,写完名录后,又在周信陵的度牒上盖上了“准许通关”的印记,然后将度牒递回给周信陵。
周信陵回过神来,抖了抖衣袖,拱手向着岗亭里的士兵行了一礼,这才将度牒接过。
“行了!行了!进去吧!后面还有人呢……”
岗亭里的士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周信陵赶紧离开。
周信陵本想问询一下他“匍匐宫”怎么走,见他脸露不耐之色,只好作罢。
“周人就是麻烦!罗里吧嗦的礼节一大堆……下一位!”
转身后的周信陵,听到岗亭里士兵的叨念,暗自苦笑了一下。
一手拿着度牒,一手攥着之前从那名老叟哪里得来的那枚铜钱。
自行向着城里走去,期间走过另外三个这样的岗亭,岗亭与岗亭之间间隔着十数步。亭前排列着与周信陵“一般无二”的游子。是否真一般无二,有待商榷。其中差别与讲究,自然不足与外人说道。
余下岗亭里的士兵不时向亭前的其他“士子”,问着刚才同样问过他的问题。
“还真是例行询问啊…”
周信陵心里说不出是感叹,还是其他的什么。
十二丈的门洞虽长,因为高大却也明亮不显得昏暗。地面铺设着与先前驿路同质的石材,路中间有一道凸起的石板,从门洞的这头,延伸到了那头。
应该是特意留出来的吧?
周信陵想了想也没有深究,前途未卜,他实在没甚心思去考虑其他。仰起头,向着门洞另一边走去。
仆一进入静安城内,连天喧嚣声迎面闯入周信陵的耳朵。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顺着声音,向着喧嚣处投注而去。
他又见识到了一处,秦地与其他国都不一样的地方。
先前他已经见识到了秦地的平民,现在的他见识到了秦地的商贾。
讨价还价的声音,沿街叫卖的声音,声声入耳。
农夫、猎人、商贾、士子,混流在一起,摩肩擦踵。不时还有甲士也穿行在街上的人行间,一般无二的讨价还价。
真正的一般无二。
哦不!不只是商贾,他还见识到了秦地的士子,秦地的甲士……
周信陵在长街上摇了摇头,不由的想到了自己国都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心底莫名的涌起一阵愤怒。
要是有可能,他真的很想拎着他们的耳朵,指着秦地对他们说:“看看!诸君你们请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嘴里那些‘粗鄙之民’!这就是你嘴里那些‘蛮夷之军’!这就是你们一直不以为意,却被打输得一塌糊涂的国度!”
愤怒过后,周信陵心里便只剩下无尽的荒凉。
像是谁在他的心里塞下了一整片,西面大宛国冬天的草原。万里,廖无人烟。
天下礼出中州。
有着天下最讲礼州郡作为国都的周朝,居然不知道!这片天下最大的理!是莽夫的拳头!
周信陵长叹了一声
自己又能以什么身份来说他们呢?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自以为是的,打着“教秦人知礼”的名号举兵犯关,却被秦军在战鼓初擂之即,便打了个人仰马翻。最终用了三郡之地加上一个国主的后代入秦作为质子,方才顿住了秦军南下的马蹄。至少朝堂上下的他们,是这样以为的。
后世那些翻书人,都会嘴角噙着讥笑,提笔在书上写上一句:
“经此一役,体弱而不自知的酸儒,被莽夫一拳砸断了脊梁。”
……
周朝的衮衮诸公们,畏惧于莽夫的拳头,急匆匆让出了“交,祁,渚”三个州郡,又急匆匆的把“质子”送入秦朝边关。
“质子”于敌,由来已久。
两国交战,若一国败退,除了割地求和以外,还要将自己国家的国主,或者国主直系后代送到敌国当做人质。意表认输,是一种战略意义不大,羞辱意味极强的行为。
也许其他七国,都会把质子于敌当成是极大羞辱。偏生此次质子入秦,居然是天下最讲礼的那群人自己提出来的陪衬…
周信陵心里一阵苦涩:“秦地何曾把自己这个质子当一回事?”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周朝将他送入秦关后,便再也不闻不问。这一路行来,又何曾有一名甲士寻上来?
这大概就是诸公眼里那些莽夫的底气了,来源于国力强盛,军力强劲的底气。
虽然别人不拿他这个“质子”当一回事,但他却还不能不把秦朝当回事。不由自主,这大概就是弱小的悲哀吧……
念罢,周信陵收回思绪。正要迈步走出去时,眼光瞄到一物,不禁轻咦出声,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这算是什么?蔑视?还是藐视?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周信陵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秦朝把这东西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真有意思!对于其他国家而言,不知要卖去多少人头才能换来的东西,大秦居然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放在闹市门口。真是……太不讲究了!”
他嘴里太不讲究的东西,正是静安城的详细地图。
秦朝把它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公示在城门后的闹市街口。
从地图上看,整个静安城被一等驿路呈井字状,分割成了大的九个区域。每个区域里,又有二等的驿路将其划分成较小的九个区域。整座城池的风格延续了大秦一贯表露出来的态度。方正,且直。
周信陵看着面前这幅可谓祥尽异常的城舆图,陷入了沉思。
“这幅图要是落到当世那些名将的手里,静安城岂不唾手可得?”
“呵呵~”
周信陵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原来周信陵不自觉的将心里的想法念叨了出来,恰好被身后之人听了去。
“尽可拿去,我大秦将这静安城舆图放在这里,哦!不止这里,还有其他三个城门皆有。自然不怕他人拿去!”
身后之人讥讽出声。
“这是何故?”
周信陵转过身目视来者,他心里正纠结于这个问题。
来人身形比周信陵高出尺许,一身粗布短打,两支手臂露在外面,血脉虬张缠绕其上,一看便知,定是臂力非凡之辈。再往上却不若周信陵所想一般是个虬髯大汉,身后之人生着一副清秀的脸庞。
“你瞅个啥?”
周信陵忙收敛目光
“你不是我们大秦的人吧?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愚人乃周朝人氏~”
周信陵回答道
来人面露恍然之色
“哦,原来如此。难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还望告知一二”
周信陵拢袖拱了拱手。
来人语气中带着近来周信陵已经很熟悉的骄傲: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算我们秦朝把所有城舆图都给其他国家又如何?他们能打进来?别的不说,当世名将第一可是我们大秦的元帅!”
周信陵听完这个回答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确实,这么简单的问题。近几年以来,只有大秦打其他国度的份,大秦不向其他国度亮出兵刃,就已经是天下太平了。
思及此,周信陵不由对自己国家的狂妄自大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