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明眼人能看得出来,今天季奡的情绪很不对,尤其当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以后,情绪表现得就更加的明显了几分。
试看出门时,季奡还与他说过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可是当他回来以后,直接无视了就在身旁的周信陵,由此便可以看出来些许。
周信陵暗自估摸了一下,实在猜不出个中缘由,便只好作罢。
随后又思索了一下樵迁,在他看来樵迁就很有意思了。
远的不说,就拿他们今日这番外出,樵迁还会记着给周信陵这个,存在感及其薄弱的“质子”带吃食这一细节来看,此人端的是一名心细如发的主,至少他没有忽视掉任何细节。虽说前人有言:“大行不顾细谨”。
但在周信陵看来,成大事者,细节之处也会珠瑙必究。
无独有偶。昨日时分,周信陵刚来到‘匍匐宫’时,细心打量过他遇见的每个人。季奡在知道周信陵的身份时,脸上虽然露出过几分讥诮,言语也不乏挤兑的地方,但结合他自身的身份来看,这样的表现其实很正常。属于那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正常。
而之后的小五,则更加没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了,因为他的表现也很正常。
相反,在小五告知樵迁周信陵的身份时,周信陵特地的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他神色竟无丝毫的波动,连眼神都没什么变化,比较起总有趣闻流传在宫娥口中的,那些自己国度每天都在朝堂之上咋咋呼呼的大小文武百官。樵迁无疑不知优秀了多少倍。
结合这些周信陵暂时所见到的一切来看,樵迁无疑属于那种很会给人意外惊喜的人。
周信陵都忍不住试想,如此一名孔武有力而又心沉如水的武夫放到战场上后,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所谓开疆扩土不外乎如此了吧。他的勇猛会让他在拼杀中有所建树,而他的心细如发则会让他走得更远。
而这些周信陵都能够看得出来的东西,他实在不信大名鼎鼎的“鬼将军”季奡会看不出来。但是为什么又会把这样这个明珠放在静安这种重来不经历展战火的地方蒙尘,各种缘由,又不是周信陵能够看得出来的了。
周信陵略过了此间种种,将关注点换到了自己的身上。眉头不由得更加皱了几分....
良久之后,周信陵回过神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将心思收敛了一番。这才又看着桌上的吃食,眼神中多了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伸手拿过麻布包裹着的事物,轻轻打开外面的包裹着的一层麻布,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大块熟制的鹿肉。
而上面还被人用刀划上了横七竖八的口子,这些口子的作用,无疑是为了让人便于取食罢了。
周信陵上手撕下来一小块扔进嘴里咀嚼了起来,味道很是不错,当得一个“有滋有味”。
比起他背囊里的那些干巴巴的干粮来说,其中的差距,就好像周信陵想象中的樵迁,与自己本国的武将所比较的样子。
差距,一目了然。
.......
“质子入秦了么?”
洛邑,周朝的权柄之地。
赧(nan)王姬延端坐在王宫的上首处,目光透过冕旒向下方的一众肱股之臣望去。
左手次席之人上前一步,躬身施了一礼后,方才抬起头来回道:
“秉王上,使节团今晨已回都城。”
“噢?已经回来了吗?”姬延不咸不淡的重复问了一句。
“秉王上,是的。”
次席之人复拱手回复姬延道。
“回来便好。”
姬延说完后再不言语,只是冕旒下眼神再次打量了一下左手次席之人。
周朝历来不分文武将相,百官平时治民,战时化而为各级将领。只是按照尊卑次序分开了站位,姬延左手下首位为当朝三公的:太师。右手首席则是太傅,左手次席为:太保,再右手次席为:太宰;再往后说左右分列着六卿、五官加之其余宫内官、内廷官、外廷官等等数百人。可以这么说:若有人将这数百个大好头颅一同割去的话,那么周朝也就灭亡了。
左手次席之人并未立即抬头回归自己的位置,而是沉吟了一番后方又说道:
“秉王上,此番使秦中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延冕旒后的不为百官所视的眉目轻轻挑了挑,语气中露出一丝疑惑的问道:
“哦?太保你还有不值当讲不当讲的事?且说来予孤与百官听听...”
太保神色自然的说道:
“此番使王嗣委身入秦本是权宜之计,耐何秦地所属皆粗鄙之人,竟对王室使节不闻不问,属实于礼不和。”
“不曾想,太保你居然也关心起“礼”来了呀~倒是实属难得。”姬延听完后,先是对着左手次席之人说了那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然后又偏头向着右手次席道:
“太宰,太保所说的你听到了吗?”
只见右手次席那人只是垂着头目,竟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旁人轻拉其袖后,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前迈一步,面向姬延拱手道:
“是极。是极。”
所述非答所问的样子,让人不用看都知道,他刚才根本就是在神游方外,没听清楚适才太保所说言语。
姬延丝毫没有生气的看着他:
“太宰为孤之社稷日夜操劳,累极苦极。来人呐~”
“在。”一名随行起居郎上前一步应声唱道。
姬延抬了抬手道:“给孤的太宰赐座。”
“诺。”
那名起居郎躬身后退,没一会儿就搬了一张椅子上来。
太宰见状,拱手躬身道:“谢王上恩典。”接着便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自前朝起,太宰一职本来是王室的家庭事务总管,因亲近王室,所以自前朝以来,太宰的地位一直处于上升的趋势中,只是现下四野战火频燃,各诸侯国之间摩擦不断,百官恢复武制以后,太宰的作用也就小了很多,相应的权柄及话语权也薄弱了许多。这一点从朝堂之上的站位就可以体现出来,当朝的太宰竟已落于三公之后...
姬延摆了摆手,见老迈的太宰落座以后,方才道:
“适才太保所述,诸卿相比都已知晓。那么依诸卿所思,该当如何呢?”
......堂上诸公竟像是被姬延这一个问题问倒,纷纷开始交头结耳起来。先前还算安静朝堂,顿时变成了洛邑城的西集市一般,嘈杂不止。
唯独两列前端的三公,与端坐在椅子里的太宰,犹自安然不动没有开口。
姬延饶有兴致的看着堂下纷杂的诸公,并没有出言制止。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以后,左手首席的太师姜堰听不下去了。这些人细语谈论的都是些个啥呀…他清明的听到,众人根本就没是在谈论“秦失其礼”的问题,谈的居然多数只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谁家新娶妾啦,谁家新添丁啦……
于是他抬起了一只衣袖,轻掩住口鼻咳了两声。
……
众人虽说在谈论一地鸡毛的事情,却都是些“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七窍玲珑的主,在得到姜堰的提醒后,哪能不知其中之意?纷纷安静了下来。
“众爱卿商议出对策了吗?”
姬延见余下众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后,话语中带着好奇的问道。
众人纷纷偏转着头四下张望着,谁也没有开口。
姬延见众人都只顾左右,并没有开口的打算,自顾着说道:
“看来诸君适才商议半天并没有商议出什么办法呢。那么……”
“太保有何高见呢?”
姬延将目光重新移回太保的身上,只见太保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话题不是他开的头一样。
“太保?”
太保在姬延二次问询的时候,方才慢悠悠的转过身道:
“王上是在唤我么?”
换谁都能知道,太保这是在向适才的太宰学习。
“太保看来耳朵也不怎么好了呀~”
姬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太保仿佛渊渟岳峙的身影,在听到姬延这句轻飘的话语后,微微一震开口说道:
“秉王上,愚认为秦失其礼,但我们窃不可若斯一般,逞那一时匹夫之勇。愚见:只需派出使节,向秦侯宣旨陈明其中要害便好。”
“哦?这样...吗!?”
姬延看了看垂着头的太保,语气稍扬了扬,随后便轻笑出声。
然后站起身来扫视了一下朝堂之上的众卿家,扔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后,便拂袖离去。
“众卿家都很不错。”
一直位立于他身旁的起居郎,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长声唱道:
“朝会散!众卿退!”
一直老神在在的太师听到后,上前了一步一脚踢在太宰安坐的椅子腿上。
“嗯?”
又在神游物外的太宰,被惊醒后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太师闷出了一个鼻音。
太师吹了吹花白的胡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骂了句:“苍髯老贼!”嘴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向着台上努了努嘴,不过被长长的胡须挡住,想了想又挑了挑眉。
太宰本就有些浆糊的脑子,被他这一通“花里胡哨”的动作弄得甚是凌乱。
不过待他抬起头来看到姬延快要消失在宫廷回廊拐角的背影时,便立马反应了过来。(毕竟他的工作职责在此。)
连忙双手按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躬身弯腰唱道:“恭送吾王!”
其他余下的大小官员,这才和声唱道:
“恭送吾王!”
刚走出朝会宫殿的姬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后,脚步顿了顿,然后便又径直走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一众仆役鱼龙而出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眼角余光看到姬延的仪仗都离开后,太师这才把头抬起来,结果发现太宰那“老东西”又安然的窝在了椅子里。忍不住气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太宰被这突然的一拍,冷不防吓了一个激灵,行将跳起。
“作甚?”
太师瞪了他一眼。
“走了。怎么?你还想把王上的椅子顺走不成?”
一句话说完,太师没再搭理他,自行朝着殿门外走了出去。
“那倒不是…”
太宰见太师转身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是那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确实很想这么干。
只是看了一眼他身后“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仆役,想了想,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向着殿门行去。
“......毕竟是那最讲礼仪的国度,毕竟是哪最讲礼仪的一群人,所谓僭越仪制,终不若斯秦一般光明正大。当然要是王上大悦赐下些许,道也美甚。可惜了...可惜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