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大堂,王妃已经闻讯赶来,抱着朱久炎左看右看,摸了又摸,擦看儿子是否受伤。
确定朱久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王妃这才放下心来,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菩萨保佑!幸亏灵珠子没事,吓死为娘了。”
她转过头去,对坐在左上首地吴高道:“伯父,婉儿可只有这么一个心尖尖,今天有人要杀灵珠子,您一定要帮婉儿护着他呀。婉儿一介妇人,王爷又老是闭关,我现在主意全无,还请伯父主持全局。”
一个精致的茶盏儿被摔得粉碎,坐在右边着的指挥同知吴寿安闻言,怒气冲冲地对吴高道:“大哥,贼人在端礼门外用弩刺杀灵珠子,首领还跑了!湘王府和江阴侯府何曾如此被人如此羞辱过?咱们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找出来,千刀万剐,方能泄我们心头之恨!”
吴高沉默半晌才起身道:“二弟、婉儿,现在江阴侯府处境艰难,湘王府的事我不便出面。婉儿你可向本地镇守官施压,叫他们去搜捕贼人,再安排护卫军协助府衙搜捕。同时派人调查荆州所有卫所军备,看有无丢失弩箭军资,查找刺杀世子的弓弩来源。我只能派吴用、吴争二人保护世子安全,江阴侯府不能干预地方政务,望你们体谅。”
吴寿安不知政事,气呼呼道:“大哥,我们乃开国功臣,将门之后!现在都给人欺负到家门口了,你为何还有这诸般顾虑。”
吴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个二弟还是如此莽撞,瞧不清形势。
对方用的是弓弩,这种手持的弓弩,挟带方便,杀伤力也大,只有军方的正规军团才有统一配备。弓弩受朝廷严格管制,价格高昂,豪门大族都很难弄到几把,很多地方官府都没有配置。
吴高微怒道:“二弟,我最后说一遍,你自己体会!刚才被我们活捉的杀手,留下的弓弩,我已经检查过了,上面有被磨去的钢印,乃军械标志!不管这些杀手是来自什么地方的人,但是这些弓弩,绝对是从军队里流出来的军械!”
吴寿安脸色阴沉,默默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心中想什么。他心里也是没底。杀手持军械暗杀,对方的来头恐怕不小……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
王妃缓缓道:“伯父思虑周全,父亲,您就别让他为难了。吴用和吴争跟随祖父历经生死,实乃百战老卒,定能护佑灵珠子周全。父亲您现在就安排他们进仪卫司贴身保护灵珠子,余下的事,咱们就按伯父交待行事。”
朱久炎旁听良久,发现他们安排妥当,但一点都没有提到马禾,连忙开口道:“娘亲,马禾为我挡箭断臂,请您厚待他。”
王妃点点头:“对对对,幸好你父王派了个忠心的奴婢给你。娘会下谕给马进忠,让他给马禾安排个品级,派人照料好他的伤势,你放心吧。”
吴高插话道:“世子,我年前奉旨征讨过百夷。刚才我观察那些刺客们的装扮语言,他们应是百夷里未开化的深山瑶,深山瑶久居大山,很少与汉人打交道,但异常团结好勇斗狠,世子是否得罪过他们?”
“百夷深山瑶?回大外公的话,今天都是我第一次走出王宫,肯定没有得罪过他们。”朱久炎脱口而出。
吴高思考了一会,说道:“百夷为了维持生计可能受人雇佣,他们根本不知世子身份,可能也问不出什么,我们只能全力抓到首领,才能找出刺杀主谋。”
王妃只关心儿子的安危,连忙应道:“还是伯父见多识广,只希望早日抓到刺客,好消除对灵珠子的威胁。”
说罢,王妃款款走到朱久炎身边,拉起他的一只小手握在她掌中,一边抚摸,一边叮嘱:“娘的乖灵珠子,这段时间可不能再出王宫一步。娘会安排长史府的教授师傅们给你授课,你每日要学习几个时辰,为娘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切莫只顾嬉戏。”
“禁足?读书?真是流年不利,第一次出门就给人行刺,好容易才化险为夷,还被禁足了?呼,冷静,多读点书也好,熟悉下繁体字和大明的律法等等,方便以后行事。
对了,今天那些刺客差点就杀了我!就算问不出什么,那也要给刘常炮制一番,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还有要开始锻炼身体了,每天除了滑冰之外,要再多锻炼一小时,先从练力气和跑步开始循序渐进,打好基础后再找李天佑习武,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朱久炎恶狠狠地计划着。
……
倚香楼是荆州最大、最有名的一家妓院,这家妓院是民营的,而教坊司是官营的,民营妓院和教坊司共同构成了大明红灯区的主体,至于半掩门儿的窑姐暗娼,那是衙门严厉打击的,并不属于合法经营,因此不在其内。
教坊司的优伶娼妓、乐师一旦落籍,便再也不可能变更身份,里面的娼优来源一是自卖为娼;二是犯人家眷被发配,教坊司由于来源有限,而且质量欠佳,所以生意一般。
而民营妓院相对更自由,他们可以从民间吸收大量新鲜血液,因此比教坊司的生意兴隆的多,倚香楼更是荆州妓院行业的龙头,酒楼、嫖、赌三者合一,消费档次高低应有尽有,与时俱进。
天色随着西下的太阳逐渐昏黑,倚香楼的灯光亮了起来,华灯高照下,笙歌盈耳,好不热闹,引得行人流连忘返,让游客个个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
自古虽然有宵禁,但朱元璋开国已久,现在是太平年月,除了各个边镇和京城等地严格执行外,其他地方宵禁相对放宽很多,外城就更加不管了,所以妓院等娱乐场所一般都坐落在外城。
倚香楼外商贩们高声叫卖着酒水、熟菜以及各式小吃,几家酒店、客栈更是围绕倚香楼而建,生意颇好。这里可以说是荆州城的一处商业、娱乐中心。
总之,这个地方龙蛇混杂,成员非常复杂。
一辆不起眼的驴车,慢慢驶进一处横巷,由这里往外望去,正是倚香楼的外墙和侧门,内中院落重重。
驴车上两个身着青衫、体态婀娜的女子姗姗而下。这是一主一婢,前边那位美妇人,外罩一身深色连帽斗篷,让人看不到相貌,偶尔漏出的手臂晶莹粉腻,比雨花石还要剔透几分,步态袅袅依依,显得万种风情。
两个女子轻盈地朝侧门移动,这处横巷常年不晒阳光,侧门墙上下阴暗处生满了绿油油的青苔,感觉有点阴森。
那个青衫婢女上前扣住门环咚咚地敲了几声,随即一个护院拉开门探出头来,只见那护院跟她们对答几句,便将那两个女子迎进了门去。
门内庭院深深,后边打通了几进院落,串成了一个长长的院子。一路之上见不到一个客人,旁边庭院回廊九曲,鸟语花香,四下院落别致精巧,不时传出淡淡优雅的琴声。
三人也不相互搭话,穿过几重院落,沿着洁白的小石子铺成的小道,拐过一处小桥,朝倚香楼最深处一幢红色小楼快速走去。
这幢小楼所在庭院,它根本就是一处雅致精美的江南园林,院外处处假山、回廊、鱼池、花草,错落有致,如同仙境一般。
小楼藏于疏朗的花木之中,一个女孩的惨叫声,从楼中传来:“三爷奴家错了,啊,下次一定不再得罪客人,懂规矩了!懂规矩了!别打了,求您了!”
紧接着传出另一个女子低呼声:“哼,三爷,不能轻饶了她,当我们倚香楼是什么地方?真当自己是清倌人就与众不同?”
“三爷,奴家错了,啊!别打了,奴家懂了,以后都听您的,啊……”
接着一个年青的男声恨声道:“把财神爷得罪跑了,求两次饶就想算了?别看你漂亮,爷今天即便打死你,也要给楼里的姑娘们提个警惕!”
“啪啪啪……”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阵,抽打哭喊之声。听这声音,屋外的三人自然知道,秦三爷发脾气了,又在教姑娘们规矩了。
刚刚走近屋外的三人,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走了出来,这少女对三人视而不见,一边走一边对自己掌掴,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脸色也是青一块,肿一块的,但却丝毫不敢停歇。
这情形直接就吓得那护院和婢子吞了吞口水,这可是楼里的头牌姑娘,三爷一向视为摇钱树的,平时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现在给打成这样,肯定是将三爷得罪恨了。
那位妇人却视而不见,她脸色平淡地绕过女孩,快步径直走进楼内。
进了红色小楼只见屋内一行蓝色素裙、衣带飘飘的女子就端着香茗瓜果立在两侧。
那三郎约三十七八,他肌肉健硕,身材坚实有型,臂膀粗壮有力,此时他正一脸凶恶的用腿,踢踹另一个女孩。
那妇人显然并不惧怕秦三,她焦急地对男子说道:“三儿别打了,快帮姐姐找几个可靠的好大夫去救个人。”
那三郎一见到姐姐到来,早就把抓到的少女一脚踢出很远,转头问道:“姐姐你要救什么人?告诉我位置,三儿即刻安排大夫去,你们全都下去!”
摔在地上的少女,发出一声沉闷的哭腔,她急忙用袖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小嘴拼命喘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忙弓着身子,如蒙大赦一般,跟随侍女们快步离开了小楼。
妇人面色急切,抓住三郎双臂,盯着三郎眼睛沉声道:“姐姐这几年有个相好,叫作吴刚。今日犯了大事了,现在身受重伤,三儿你一定要救他!”
“大事?何事?既然是姐姐的人,三儿必全力相救。”三郎一边穿衣,一边回复着。
那妇人也不避讳,用手捂着嘴抽泣着说道:“今早他来我家身上还带着伤,吓了我一跳。吴刚他一直怒气腾腾地口里念叨着要给妹子报仇雪恨,向我要借五百两银子,我见他悲愤伤心,一心软就借给他了。没想到他是雇人去刺杀湘王世子啊!现在跑回来一身都是伤,满城都在抓他,三儿你能救他吗?”
听完姐姐的讲述,三郎顿时呆住了,中午刺杀湘王世子的人,居然跟姐姐牵制这么深。下午知府孔大人还派人来知会了他,要求荆州所有乡绅协助官府缉拿凶徒,现在可是整个荆州府的黑白两道全在抓那吴刚。
但姐姐为了抚养他长大,在风尘中吃尽了苦头,导致永远生不了孩子,姐弟二人感情深厚无比,姐姐的请求他拒绝不了。
这三郎本名秦三,秦家本来有兄妹三人,但后来父母死于战乱,又遇到灾荒之年,二姐也给活活饿死了。
秦三姐弟二人孤苦无依,姐姐秦氏乞讨或出卖色,相抚养年幼的秦三,可谓相依为命,亦姐亦母。
后来,秦氏更是自愿卖身进入青楼,换钱抚养弟弟长大。秦三自幼头脑灵活,在青楼中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能言善道的本事,陆续认识了一些泼皮无赖。
秦三自此带领一群假冒各种职业的泼皮,专门与各地来荆州做生意的商贾结交。设法套取他们的乡里、姓氏和祖、父名字等私密信息,过后随即伪造他们先人某年某月来荆州时向秦三借贷的字据,然后上门去索债。商人看见这些借据,大多真伪难辨之时。
这时候,秦三团伙的泼皮无赖纷纷出动,有的大言恐吓威胁动武,有的居间游说分析利害,身处异乡的商贾自忖淫威难抗,大多乖乖“还钱”。
商人要是看出破绽不肯就范的,这些恶棍们就一拥而上,将他们关押起来。商人怕死在匪窟里不得申冤,被迫付“债”赎身。
转瞬间这秦三的钱财积累越来越厚,手下势力大涨,往后慢慢分工细密、纪律慢慢严格起来,经营起了赌场、青楼、车行、骡马行,控制了荆州大部分码头干起了走私贸易,还干起了专门受雇行凶械斗,乃至杀人的亡命活计。
经年之后,荆州地面上的城狐社鼠、泼皮无赖都唯秦三马首是瞻,可谓财雄势大。不过秦三经营这些生意,灰色产业都有涉及,虽然有钱有势,也只能算豪霸之流,于那些缙绅阶级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有鉴于此,秦三利用码头水运,耗费无数精力终于搭上了武昌楚王府的线。帮楚王府走私起了私盐勾当,至此,成了楚王府的外部捞钱势力,秦三也就从三儿变成了荆州的秦三爷。
在别人那里他是三爷,但他永远都是姐姐的三儿。
秦三认真盯着秦氏的眼睛问道:“姐姐你对他动了真心?他对你可好?”
秦氏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吴刚本是有官身的施州卫总旗,但他从不嫌弃姐姐的出身。我们在一起几年了,他待我甚好,还一直不续弦。姐姐在红尘中滚打了这么多年,这招子是不会看错的,他是真心对我,我也不会负他。”
秦三咬着牙说道:“好,我救他!现在风声太紧了,姐姐你就待在这里,哪都别去!我马上就去安排人手,先把那吴刚给转移到这来救治,等风声稍微过去,我再连夜送你们去江陵县乡下躲着。”
走到院外之时,秦三回头环顾了一眼这庞大的基业,叹了口气后,连忙去召集心腹人手行动。
……
湘王宗庙位于体仁门内,乃朱柏为祭祀先祖和供奉朱元璋、徐达、等开国君臣而建的家庙(每个王府都有设立),全用黄琉璃瓦顶及龙形装饰,是人世间最高的等级。
前殿豪华壮丽,中(主)殿气势磅礴,后殿古朴简洁,凡京城有关登极、巡幸、上谥、葬陵、册立、冠婚等大事及湘王府的喜庆事宜,也都要在这里奉告祖先。
湘王喜好道教,又经常上武当山寻求仙缘,武当所供奉的道教尊神玄天上帝也就被湘王请进了宗庙,仿照紫禁城的钦安殿盖了一座真武大殿。
大殿正中立正龛供主神,龛前置供案,案上设五供等,四周挂着法幡。
朱柏坐于玄天上帝神牌之下,静坐养气,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扬:“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他吐纳半晌之后,闭着眼睛慢吞吞地道:“这马禾很不错,忠心耿耿,马伴伴你收了个好儿子啊。今日他为灵珠子挡箭而断臂,咱记在心里,感激着呢。”
话音刚落,随侍在旁的大太监马进忠还没来得及接话,站在两人身后的护卫军指挥使蒙鉴,径直到朱柏身后跪倒,惶然叩首道:“王爷,属下失职了!没有保护好世子殿下,让世子遇险,万死!”
蒙鉴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脑袋上却缺少一只耳朵,但这样的伤残他根本不加遮掩,只因这伤是他参与南征残元,斩杀元朝梁王,功勋卓著的证明。
这样桀骜不驯,骄傲非常的将军,此时却在湘王面前俯首帖耳地请罪,足以看出湘王朱柏在护卫军中的威望,没有非凡的本领,一般人可折服不了蒙鉴这样的悍将。
大太监马进忠退后几步,与蒙鉴并排,对着湘王跪下:“小禾子他能为王爷效力,为王爷进忠,乃是奴婢们的本分,不敢居功,让世子遇险是奴婢们也考虑不周,该死,该死。”
大殿当中,此时唯独那神剑门叶信,安然而立,在一旁不发一言,他穿着杏黄色绣暗花道袍,胸口还绣着硕大的阴阳八卦图案,怀中抱着柄宝剑,足蹬六耳麻鞋,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引灵珠子去发现吴嫦娥他们的勾当,继而把锦衣卫和地方官府扯进来,再利用他们斩断咱六哥伸得太长的手。这计划是咱亲自制定的,跟你们没关系,起来吧。”朱柏维持着五心朝天地姿势,神色仍然平和。
蒙鉴二人闻言应诺,缓缓站起身来。
叶信终于发声:“王爷,我们原本计划只是让世子发现王延三人勾当,再让马公公去结果他们的,没料到世子亲自动手结果了他们三人性命。吴刚那莽汉和他妹妹吴嫦娥的感情颇深,他今日刺杀不遂,肯定还会视机找世子报杀妹之仇,王爷可要贫道派遣门人来守护世子殿下?”
叶信提出的问题,让殿内一时静默下来。
朱柏身旁正煮着茶,大明的制茶工艺不断改进,大部分茶叶都可以沏出色香味俱佳的上品,但是朱柏还是喜欢用传统工艺制造的茶叶,用烹煮的方式来享用。
朱柏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道:“不必了,听说江阴侯还派遣了两名老卒给他,够了。不说父皇和咱那些叔伯们,你们看咱和四哥(朱棣),十五岁就能领兵跟鞑子争锋了。男子汉生长于天地之间,命运全靠自己去把握,咱已经尽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孩子娇惯着养大,以后也是个废物,这样的孩子咱瞧不上!灵珠子面带杀气,做事干净利落还有条理,是个可以掌局之人。咱今天对他的表现挺高兴的,你们别特意加派人手护卫他,一切照旧,以免打乱了全盘计划。”
他说着独子人身安全也没有睁开双眼,语气一直慢悠悠地,停顿了片刻,继续又道:
“咱观大哥久病缠身,朝廷恐即将有变故。你们三人都是咱的心腹,在这敏感时候别跟江阴侯往来,以免招人瞩目,引人猜疑。吴刚这锦衣卫和施州卫总旗身份可需要好好利用,蒙鉴,你暂时让咱们在各个卫所里的人都安分守己。”
讲到这儿,听到旁边茶水已经沸腾,朱柏才睁开双目,优雅地提起茶壶,静静地倒水入杯。
“父皇不是常说,逆境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坐观其变么?咱们就稳坐钓鱼台,静看荆州起风云吧。”
他就像眼前这杯茶,水是沸的,心却是静的。一人浅斟慢品,尘世浮华,都似眼前不断升腾的水雾,氤氲,聚集,飘散。
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优雅名士。
蒙鉴三人的脸上均露出钦佩之色。
咕噜噜~~~~~~咕咕咕~~~~~
空旷的大殿忽然回荡起了朱柏五脏庙的鸣叫声。
叶信和蒙鉴赶忙低下了脑袋,看起了脚下的地板,仔细数起了那并不存在的蚂蚁。
朱柏脸上瞬间闪过一抹红色,连连念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马进忠望着脸色尴尬的朱柏,忙不慌地给他递上台阶:“王爷接连辟谷三天,足见刻苦诚心,正符合了晋朝葛仙翁名句“修仙贵在心诚”。奴婢为恭贺王爷道心更上一层楼,可否传几碗粥来与王爷庆贺一下。”
朱柏早已饿的头晕眼花,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借坡下驴:“嗯~~额,此事是该庆贺一番,马伴伴你去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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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整个天空,也将半个荆州城浸在一片红霞当中。
朱久炎刚刚在良医所去看了马禾,他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幸亏包扎得好,止血及时再加上江阴侯军中伤药管用,马禾虽然断了手臂,但是保住了性命。
唉,过后不知他又要承受多少痛苦,毕竟断臂之痛,非常人可以想象。
纯以感情而论,朱久炎平时也没对马禾施过什么恩惠,今天他根本没有想到鬼门关前是马禾给他换了回来,这种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忠义,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发光了?
朱久炎走在二楼宫道上,从这里望出去,湘王府的殿宇在视野间远远铺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街边。这座城市的规模真不小,鳞次栉比的房屋,全是荆湖一带常见的青瓦粉墙,星星点点的灯火充满了温馨的气息,站在高处,仰望灿烂星光、俯视万家灯火,俗世的喧嚣中好似被慢慢剥离了出去,朱久炎的心绪渐渐放宽了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微风,把一股浓郁的药材味儿传进了朱久炎的鼻子里,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楼下乃良医所一处小院落,院墙之内正上演着一幕好戏。
院内,一个身着良医副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个宦官搭脉看病。
中年男子年纪约四旬,身材稍稍发福,眉毛粗而长,一张圆脸下方长着福态的双下巴,但下巴上的山羊胡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使那中年人身材并不显那么臃肿。
他三根手指搭上宦官的腕脉,口中就开始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地道:“脉相迟滞,弦数溜滑,内侍您这病情乃癣疾,再往后癣疾会逐渐蔓延扩大,异常紧急呀,继续拖延下去的话,恐怕连您的脸上都会布满恶疮。”
这一番话吓得那宦官脸色苍白,转而他却又脸带期许,恳求中年人道:“正如沈大人所言!这癣在奴婢身上越长越多,要是长到脸上,奴婢可怎么当差啊!沈大人你神医之名传遍湖广,还请施展妙手救救奴婢!”
沈大人沉默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才慢条斯理地捏着胡须说:“内侍,不是沈某夸口,这普天之下,除了沈某之外,绝无第二人有办法治好您的顽疾。”
宦官頗会察言观色,这时闻弦而知雅意,马上给沈大人递上了二两银子,带着笑脸道:“沈大人这是奴婢全部身家了,求大人施妙手。”
沈大人银子到手,脸色一正,毫不拖泥带水,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了一个方子:银花半钱,连翘一钱,苍术半钱,黄柏一钱,归尾小半钱,赤芍半钱,猪苓两钱,茵陈四钱,车前子半钱。
写完了拿起方子来吹了吹墨迹,把药方递给宦官,仔细叮嘱道:“内侍,去抓药吧。此方既可内服,也可外敷,沈某保管你药到病除。但要记住,半个月之内不可以沐浴,小心癣疾蔓延到脸上,切记,切记。”
那内侍听说这方子能药到病除,高兴不已,致谢后,抓起药方小心地揣进怀中,像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走了。
望着那内侍欢喜着道谢离去,沈大人脸带笑容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仔细抚摸着里面的十多两银子念道:“就凭沈某人这手堪比华佗的医术,还能被你这母老虎管束住?哎呀,这次藏哪呢?傻呀!还藏干嘛,等会下了值去倚香楼喝个小酒,再赢点钱,这日子美呀。”
朱久炎站在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两人的诊治过程,他觉得非常有意思。
原来王府良医所给宫人们瞧病也不是全免费的,那些品级比较低的宫人,得了病痛,恐怕需要自行出诊费,难怪太监宫女大部分都喜好钱财,实在是他们虽然生活在王府之内,吃穿用度不愁,但需要用到钱财的地方,也还是很多的。
朱久炎正想仔细找个随从问问,这个很会捞外快的沈大人的医术,是否真如他所言堪比华佗。
不知何时,怜星领着防止她自尽的两侍卫,挡在了那沈大人的面前。
沈大人看见怜星带人出来挡住他的道路,吃了一惊,他忙不迭地左顾右盼起来,同时举袖掩面,做咳嗽状,希望能避过怜星的视线,身体还同时往旁边闪躲,企图找路逃跑,可惜他身体太胖,怎么都闪躲不过。
怜星微微上前一步,吓得他连连后退,加上天气炎热,只一会的功夫,他就出了一身的汗水,浸透了衣裳,水渍慢慢地从衣服上冒了出来,让他的官服变成了一个地图,显得滑稽无比。
怜星驻足站定,浅浅笑道:“沈亦大人,这回又要麻烦你了。我侍女昨天病了,寒热如期而发,余时脉静身凉,嘴唇发紫,这病来势猛恶,请问,沈大人这是什么病症?最好还是劳驾您亲自开个药方。”
沈亦不自然地笑笑,擦着汗水,打着哈哈道:“又是姑娘呀,这么巧,呵呵呵,可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啦,姑娘这是往哪儿去呀?”
怜星浅笑的嘴角慢慢合拢,身躯上前一步道:“沈大人莫打哈哈,咱们老规矩,快一点,你想想,要是有人看见你跟我在这拉拉扯扯的~~~~~~~~~~嗯?“
沈亦一看怜星又上前一步,面孔抽搐了一下,强笑着道:“姑娘,这次开了方子,给沈某留点银钱如何?”
怜星杏眼一瞪,还没发作,沈亦已经连连告饶:“算沈某怕了你,听姑娘刚才所言症状,我估计是温疟之症,青蒿就是治疗温疟的良药,此物辛,苦,寒,无毒,除治疗温疟有奇效,还能治小儿风寒惊热……”
沈亦边说边拿出纸笔开起了方子,怜星插口道:“葛洪的《肘后备急方》载,青蒿一握,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可治寒热诸疟。沈大人的医术从小就没让我失望过,真不愧有神医(沈亦谐音神医)之称。”
听人夸到其痒处,尤其还是美女夸赞,沈亦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给怜星递过药方,居然还同时递上了那袋银子:“姑娘博览群书,居然对医书也有涉猎。记住青蒿一类自有二种,一种黄色,一种青色……用臭蒿捣汁直接服用。”
怜星一手接过药方看了一遍,转眼就撕了,沈亦那袋银子她却又递了回去:“沈大人,这次不需要用你的钱去司药局抓药了,你拿回去吧。”
沈亦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立马喜滋滋地接过钱袋扎好,藏进衣内:“沈某真羡慕姑娘这走马观碑、过目不忘的本事呀。还有,你看这样多好,哪有大夫每次开了药方后不但收不到诊金,还要搭上自个钱给人抓药的道理呀。沈某就不跟姑娘多聊了,告辞,告辞。”
说完之后,沈亦谨慎地四下望了望,提着官服沿着墙边,踩着小碎步,飞也似的跑了。
怜星双手放在背后,俏生生地转过身来,正好对着朱久炎所在的殿宇,红唇轻启:“朱久炎,你不跟我打声招呼吗?”
庭院很美。
美人更美。
望着那张完美精致的脸庞,朱久炎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加速,脸庞不受控制地传来热感,仿佛有一股暖流从心头传遍他的全身。
“嗨,晚上好!”这是第二次跟她打招呼,朱久炎默默地想着。
“你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怜星歪着脑袋望着朱久炎。
朱久炎愣了愣,并没有马上回答。
怜星忽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陪我走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