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后,崇吾山,天色明媚,清澈如洗。
腊月的寒梅暗香袭人,才下过雪的山头被一片白雪苍茫所笼罩,时有寒风瑟瑟,风过扬起小姑娘的裙摆,她一张小脸被吹的通红。
“然后呢?”小姑娘神色颇憧憬,眼里闪着点点光芒,“最后那位上神还活着吗?哎呀,辰慕哥哥您快点说呀!”
听到这里,辰慕拉下脸来,“你要叫我叔叔!”
小姑娘不乐意了。她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拍他一掌,昂起头神气道:“我爹爹是你师父,我就该叫你哥哥,我们两个是一辈的!对吧,追暮叔叔。”
一旁的追暮叔叔笑起来,笑着摇头,无奈道:“是是是,锦儿就是辰慕君的妹妹。”
辰慕一听,也要不乐意了,“她唤你叔叔,独独叫我哥哥,这按辈分来算,是不是我也该叫你一声叔叔?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追暮偷着乐,“你要愿意,倒也可以!”
“什么可以,分明就是不可以。我下凡溜溜,你们叔侄两个好好说故事吧!”辰慕一赌气,这就招了祥云二话不说离开了。
剩下一大一小两人在雪地里坐着,相视大笑。
锦儿看着辰慕离去的方向直乐,“辰慕哥哥真好玩,每每说此他便要炸毛了。对了追暮叔叔,那位女上神最后可还在世上?”
“你真想知道?”追暮问她。
“自然是想的,女上神为了四海安平不惜以身祭笔,若有人能够救回她,那岂不是一桩天下的幸事!”锦儿点点头,目光殷切。
追暮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一颗白子,轻声道:“她没死……”
“当真?”锦儿大喜,“可是学院里的小伙伴都说她最后不在世上了。天君与天后也说,那位上神不在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都希望她没死。你若有不懂的,去问玄真上神呀!”追暮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锦儿撇了撇嘴,说道:“玄真上神他老人家带着宣凌上神去九重天找天后娘娘吃酒了,娘亲今日去了九华山,说是看望她的师尊冉素上神,爹爹又去了妖族探望烆陌伯伯。崇吾山哪里还有什么人嘛!”
追暮汗颜,又想起辰慕方才匆匆的脚步,刹那间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些人都出去了,就留他一人在家带孩子啊!
锦儿又眨巴眨巴眼睛,望向远处做惆怅状,感叹道:“空青哥哥都要娶媳妇了,辰慕哥哥这婚事怎么还没着落啊!”
追暮扯扯唇角,“……姻缘这件事情,其实讲究缘分。”
“什么缘分?”锦儿如同听见什么大事,惊讶地道:“难道不是在月老爷爷那里牵根红线的事么?”
“什么牵红线?你该不会去月老那里做了什么吧?”追暮震惊。
锦儿点点头,“我把辰慕哥哥那一条红线和隔壁山的缈缈姐姐那条牵在了一起,还打了死结。”
稍顿,她又问:“怎么了,难道这样不能成?”
追暮闻言干笑两句,没在说话。
这哪里是不能成,简直太能成了。
辰慕当年和缈缈那个暴躁婆娘打架厮杀那会儿,你还在你娘肚子里,促成这段姻缘好像也不能怪你。
……
东海以东,妖族无痕墟。
自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妖君桀炀被挫骨扬灰,妖帝便从帝位上退了下来,换做烆陌继位。
烆陌掌权几千年来,妖族逐渐恢复了生气,在他的治下,妖族原先个分族间不断演变的战乱也变得罕见,千百年间更是与天族和平往来。
因此这里也变得繁荣起来。
而与天族的那场大战,以及战时力挽狂澜的那位女子,却时常被族人提及。
将离在街头站了站,踩着遍地彼岸花走入那一处圆石般的屋子。
烆陌听说他要来,早就迎在了门口,见到青袍加身的将离入了视线,忙笑道:“自打你成了崇吾山的管事之人,要见你可就难了啊!”
将离到了门下,向他作揖,“哪里难了?空青那么大了,你不会让他找些事做,好让你得空闲去崇吾山找我吃酒么?”
烆陌闻言啧了一声,“为何不能是你来找我?”
“我不也日理万机,锦儿那么小,我能把事情交给她做,况且我现在不就来了么?”
“好了,”忘忧在一旁笑道,“两个人都像半大孩提一样,快进来说话吧。”
既引了将离在院中坐下,又布置了酒菜,忘忧才道:“你们先吃酒,我再去瞧瞧我的汤。”
将离向她道了谢。
两人几杯酒下肚,见空青等都不在,就问:“怎么今日不见空青与他弟弟?”
烆陌笑了笑,“哦,今日是西海女君,我那大外甥女成亲的日子,空青带着他弟弟吃喜酒去了。”
“书琴都要成婚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将离端起酒杯,仰头喝尽。
话说到这里,气氛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良久,烆陌轻声叹气,“当年……宣尘说要我们等他一千年,可这都已经过了三千年了,卿潇她到底……”
“将离,你若有了宣尘的消息一定要同我说,你知道的,那时冰境来人,因为冰落和卿潇是差点要屠尽我妖族上下。”
“是天后娘娘不惜下跪相求,才让我族上下逃过一劫,卿潇是天后的女儿,我于情于理都想看到她重返于世。”
将离从位置上站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烆陌,你可还记得卿潇是为君潇公主温养元神的那株千年马蹄莲。”
烆陌自然点头,虽然这事情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将离此时提起此事做什么?
将离又继续道:“我之所以来寻你,是因昨夜间西北方天降异色,星宿明暗数次以后大放光亮。而西北正是冰境那一方,可见是有事要发生。”
“你不是想不明白为何宣尘要将功德算在君潇公主身上么?”将离看向他。
“当日卿潇在峡下城被妖族长老暗阜所伤,灵力消耗了许多,她是千年马蹄莲所化,既要用灵力温养君潇公主的元神,又需消耗灵力维持自己的仙身。”
“是以君潇公主醒来时,卿潇体内的灵力已所剩无几。玄真上神那时只好将两人的元神融汇,并教了君潇公主分开两个元神的方法,而这正是事情的机缘,我这样说你能懂?”
烆陌听后在心里琢磨,片刻后,他猛的抬起头,语气里带有欣喜,更有试探,“你是说,那时祭笔的元神是君潇公主的,而非卿潇?”
“这……对啊!她们本来也就是两个人啊!这么说,卿潇确实还能回来?”
将离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可是,卿潇回来以后就只是卿潇,而那位曾受四海冷眼与鄙夷的公主殿下,却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
想到这里,烆陌才升起的一点高兴立即被浇灭地半点不剩。
怪不得宣尘最后会那么说……原来自始至终,那场大战身归混沌的,只有冰落和君潇。
……
这日里崇吾山又是一场冰封千里的大雪。
辰慕被缈缈缠着去凡尘玩,虽然他也不晓得为何几日前还被他称为女夜叉的缈缈,这几日会频频向他示好。
而且自己居然没有抗拒,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她拉走了。
追暮推开窗棂,望着窗外寒雪纷飞的模样,不禁想起那一个爱花痴狂的小姑娘。
冰落……
临安,追暮哥哥替你去看过了,那里的花确实开的娇美,纯粹,就像你,热忱向阳。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在这世间的眼,我会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任何你想看的景。
他缓缓闭上了眼眸,静下来认真地听着北风呼啸,就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如若没有锦儿那丫头一把将门踹开,并高呼:“追暮哥哥,如沐尘风阁里的马蹄莲开了!”
……的话,他想自己能在这儿站上一整天。
“等会儿,你说什么?哪里的什么开了?”追暮倏地转过身来。
锦儿又说了一遍,“如沐尘风阁的马蹄莲全开——诶,追暮哥哥你怎么了?去哪里?等等我呀!”
之后锦儿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如沐尘风阁数千年未开的马蹄莲在这寒冬腊月里盛开了。
所以,卿潇姑姑要回来了么?
锦儿也不知道追暮受了什么刺激,当下也没想别的,迈着小短腿使劲地在他身后追。
可哪里追的上,她跑到一半就算跑摔了也没追上,眼睁睁看着他身影拐过一个转角,再也望不见了。
跑的有点累,就先在雪地里趴会儿吧!
就在她吁吁气喘时,迎面走来了一位青衣仙子,仙子面容生的清丽,一张脸不食烟火,朱唇上是精致又高挺的鼻梁,那双水光朦胧的双眼含着盈盈笑意。
她看见仙子向自己伸出了手,如竹笛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是将离与素雪的女儿?”
锦儿稍愣,愣完以后把头一点。
“是。”
她再像仙子看过去,她另一只手上,还真就拿着一支全身通紫,色泽靓丽,一瞧就气泽不凡,灵气淳厚的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