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缥缈,白玉屏,竹色青青,梨花漫。青帐内,美人面容憔悴,脸发了白,汗浸了衣。
卿岚用力咬着牙,手紧紧抓着被子,额角的汗一滴一滴的向下流着,她的脸颊已然没了血色,满目苍白。而一旁的稳婆急的团团转,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梨落阁。
然而,卿岚却早已经分不清是毒发之痛,还是生子之痛,心中只弥留这一丝卑微的母爱。因为,她想要拿命去赌,向天赌,也向这可怕的人心赌。赌上天的好生之德,也赌人性的残存善念。
阁外,一众人,各有心思,善恶福祸,因果轮回。
素衣锦缎,玉钗绾发,眼角细细的纹路,是时光留下的踪迹,却也盖不住她出众的气场,此乃大明太后乔雨柔。她手捻佛珠,紧闭双眸。她始终相信善者必有福报,恶终有祸端。天地一气,日月可鉴。
一抹明黄身影直立阁外,眉头紧锁,这便就是大明皇风黎。风黎不禁感慨,自己灭乱贼,杀叛军,攻南国,定天下,何等从容!而如今,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了!一想到这里,他无比心痛,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起。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女声打破了寂静,那声音妖媚无比,魅惑的很,
“太后,皇上,夜里凉,有寒气。还是保重身子,早些歇息。担心则乱,这儿,臣妾与皇后姐姐在这侯着……”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嘛!卿岚丫头以命相救,又多次守护皇室血脉,可如今她在受苦,哀家怎可安心!”
太后睁开眼,一滴清泪流出,大声训斥眼前人。只见眼前人慌忙跪下,是淑妃,绫罗锦衣,金珠玉壁,妖艳妩媚。看了她的打扮,太后不禁蹙眉,一个不登大雅的夏家女,不过是诞下二皇子风裕和平阳公主,才升了妃位,竟然会这般不知分寸!淑妃也是暗暗捏了把汗,自己不过想表示出对皇上和太后的关心,来显得体贴些儿。不曾想,还惹怒了太后。
风黎缓缓伸开手,一个个血痕十分醒目,还有几个已经发红渗出血来。卿儿,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
“卿儿中毒已久,却从未禀报,为何?”
他不过一句话,却冷如冰霜,一众皆跪,却将头低着,埋了下去,只一人直直的跪着。她面容依旧,泰然自若,亦是素衣玉钗,风姿绰约,却不失端庄大气,明后洛怡雪。洛怡雪端正身子,不卑不亢的回着,
“臣妾有罪,清漓公主毒发之际,已是毒素侵体。太医称,此毒若用量至少,则不易察觉。但若是,一点一点积在体内,身体会一天一天虚弱,精神也渐渐没了,久而毒发,全身一如火烧般,一如冰冻般,痛苦不堪,毒血汇心,无药可解。每日为公主饭菜试毒的宫女昨儿已经暴毙,怕也是中毒。”
“查!”
阁门忽然开了,婆子行色匆匆,神情复杂,一见风黎便慌忙跪下,赶紧禀告着,
“回禀太后,皇上,皇后娘娘,是个小公主。极通灵性,抱离清漓殿下半步便哭,放置殿下旁则笑。只是……殿下怕是不行了,殿下要见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
风黎等人匆忙入阁,阁中血气弥漫,一见阁,就腥气冲鼻。再看帐中人儿,早已没了面色,却依旧撑着残躯,将手指放在一旁的襁褓之中,逗着这孩子,襁褓中不时传出“咯咯”的笑声,卿岚抿嘴一笑。
察觉有人,卿岚抬眼一望,竟还是笑。太后见状一阵心痛,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的抓着,似乎在挽留她。卿岚看向太后,用微弱的力气说着,
“阿娘,我要走了,孩子交于您,卿儿也就放心了。”
太后的手握紧,早已经泣不成声,泪满行。卿岚想要为了拭去眼泪,却没有力气,只好作罢,把目光一转,看向风黎,风黎对她笑着,轻轻摸她的头,她也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继续交代着,
“风黎哥哥,孩子姓云,唤她裳儿可好?至于封号,唤云卿可好?”
“卿儿…好好,你欢喜,便就好。卿儿,是黎哥哥无能,不能救你!”
“黎哥哥,不怪你,这是我命!”
洛怡雪躲在后面,身子站的直直的,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人,眼神很复杂。终于,卿岚还是看向了她,她也看向了卿岚,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阿妈,黎哥哥,我想和雪姐姐单独说句话,可以吗?”
风黎微微一愣,看向洛怡雪,神情却是不明。洛怡雪惊奇风黎的眼神,躲闪着,便低下了头。太后虽然不舍,一步三回头,终还是随风黎出去了。待两人走后,房间安静了下来,洛怡雪才走上前,只见卿岚微动唇齿,说了什么,一瞬间,洛怡雪睁大眼睛,泪盈眶。她随即后退三步,俯身一拜,眼泪唏嘘,轻轻唤着“卿岚~”
卿岚却没有再看她,只是看向一旁的襁褓,用最后的力气说着,
“裳儿,莫哭,娘亲去了”
卿岚眼已经朦胧,忽的,她仿佛看见茫茫雪山,一片白。听见远方马蹄声响,越来越近,直到红棕马一点点近些。定眼一瞧,只见,马上人面目清秀,一席白衣,衣袂飘飘,潇潇洒洒。马上人温柔似水,望着她,轻启唇齿,叹,
“岚儿,我来晚了”
“云哥哥…”
洛怡雪觉察帐中人没了生气,便哭出声来。阁外宫人听见哭声,赶紧跪了下来,一并拜送。太后也不忍痛哭,闯入阁内,抱起刚刚诞生便没了娘亲的婴儿,一阵心疼。因为,这孩子,竟然不哭不闹,却,也没了笑,痴痴傻傻的,没了生气。洛怡雪跪在地上,擦了泪,对太后又是一拜,哽咽着说道,
“裳儿确是极通灵性,卿儿去的时候,对裳儿说上一句,莫哭。这孩子,还真真不哭了。可怜的孩子,母后,就把裳儿给臣妾吧!臣妾待她,定如嫡亲一般。”
风黎始终没有进来,许是觉得,未看她去的模样,心中就认定了她还在,一直都在。
过会儿,一个小太监急急跑来,看着风黎,喜笑颜开。
“皇上,喜讯,久旱南荒逢甘霖!南宁侯王定西北,大捷!”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福泽了吧!
“传令下去,清漓公主洪福齐天,福运延绵。诞云卿公主,福泽深重,鸿运当头,佑我大明,国泰民安。恩赐大赦天下,救济灾民。”
不过一个月,这梨落阁冷清了不少,阁外梨花早早的开始谢,许是知道了她离开了吧!
梨树下,只听见一美人捡起一枝梨花枝丫,轻轻叹道,
“清漓公主,颇有福泽,是大明子民的信仰。在我眼里,不过也是可怜之人,她被囚于这金碧牢笼中,直到死才解脱。她是去了,又留下女儿继续受这苦,唉!风黎真真不是个东西!”
一旁的男子抚着她的头,满眼宠溺,回着她的话,
“夫人啊!这是皇宫,莫要再这般。当心叫旁人听去,嚼了舌根,可就不好了。”
“侯爷,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说,卿儿还救过铖儿呢?如此心善的人,怎叫天收了去?不可惜吗?”
树下说话的男子,正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南宁侯洛秋笙。那美人便是当今丞相的独女,南宁侯夫人白惜颜。
南宁侯刚刚平定西北,连家也没有回。给了夫人消息,两人到宫门会和,一起面圣。西北大捷,洛秋笙刚刚收了兵,皇宫便传来噩耗。那玲珑毓秀的人儿,去了,举国哀悼。他匆忙往回赶,还是没有见卿岚最后一面。
何等慧秀的佳人娇女,真是可惜啊!
洛秋笙惋惜的摇摇头,又无奈的看自己家的夫人。这夫人啊!终是直率单纯,嘴不紧,还是早早带离这皇宫吧!他赶紧拉起白惜颜的手就向外走去,到底,这个地方不宜久留,怕风黎多心。
而且,也是时候,该去看看他那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