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银钱散出去了。
张汉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扭头离开,不愿再回头看一眼,那是绝望的深渊,是无力的沼泽。
走出坊市,看到胡兴安带着二十余人,在坊市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张汉知道要缴人头税,驱口生意是蒙古人专营的。
坊市的税务官静静坐那在里,就已经有足够的威慑力,悠然喝着茶,不必担心有人逃税,他是蒙古贵人门下走狗爪牙。
即使坐在那里轻啄着杯中香茗,不必“汪汪“叫上两声,也有人送上钱财。
因为蒙古人的实力不允许有人偷税漏税。
毕竟连山东东路行省相公,亦是靠着蒙古人女婿的身份,才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二十人,一人三钱的人头税,不过六十钱;
待那些插草为标的苦人儿要出这坊市,不知被盘剥的能剩下几文钱,还未可知?所以张汉只能尽量的多给一些。
他们行至益都城门时,众人已是怀抱着各种羊皮,兔皮,麻布等物资;这是给新来的小子们准备的衣物,但要回去自己动手缝制,毕竟成衣太贵,张汉手中那点钱物,是不够这样挥霍的。
出城也是要交税的,待清点人数时;
竟发现赫然多了两个,仔细打量,见最后两个十余岁的小童,竟然是最后的中年妇女拉扯出来拜拜送于他,他却没有收留的两个小童。
往四周细细查看,那妇人应该还在跟着。
果然,那妇人悄悄的在不远处;
张汉脚步沉重的走过去,把一贯大钱塞进她的手中;
轻声吩咐道:
“要好好保重身体,在我这里他们不会轻易夭折的。我们在城西军医院里安置,你若是想见,便去找他们。”
那妇女死死的攥住银钱,重重的伏在地上,叩谢。
直到他们出了城,身影再也看不到,喉咙里才发出母兽般呜咽。
杨六郎是个矮胖个子的伙头军,伤病营伙头军的牌子头;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军医院的灶火郎;主管军医院的伙食。
“大哥,那姓张的小子,弄了几十张嘴来蹭伙食。您给想个辙啊,时间一长咱可亏空不起啊!”杨六郎掂着肚子,人未到,声先来。
张汉正在和杨溢之商议军医院学堂之事;就听杨六郎鲁莽的咋呼着;他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死死的盯着杨溢之。
杨溢之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张汉,神色平淡而严肃。
待杨六郎看清张汉就在房里时;也不怵他,狠狠的瞪了张汉一眼;
摆明了当你的面,告你状的嚣张模样。
揉了揉脸颊,让自己笑的自然些。
张汉硬拉着杨六郎坐下,解释道:
“六郎兄误会了,这军医学堂之事;院丞也是知晓的,不过,未能通知到六郎兄,是某做的不对;这厢里,某给六郎兄陪个不是。”
说着给他躬身一礼
又看向杨溢之
杨溢之脸色一肃,怒斥道:“坐什么坐,滚出去!”
杨六郎哼哼唧唧的出了门去。
杨溢之这才苦笑着跟张汉感叹一句:
“唉!远德兄看笑话了;这些人呐。”
“学堂之事,乃军医院之根本。”张汉站在堂***手道。
“这道理我也知道;不过连这军医院都是新创,行政办公大堂也未建起,哪还有余力再建校舍;再说,就是校舍能建好,学子们吃喝住行,书籍笔墨,助教教授;哪一样不是要开销;负担太重了,不是?。”
杨溢之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有,学堂乃是诸州学政之事;咱们私开学堂,未免有藐视州治之意,越俎代庖之嫌。”
见杨溢之说了一通,皆是推脱之语。
张汉便按下心思,另想他法道:“院丞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下官人都找来了,也不能再送回去了;不若如此,院里出钱物把校舍给建了,至于吃喝住行,书籍笔墨;暂时某家来解决,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商议,可否。”
杨溢之心知张汉也是为了院里考虑,不能为难过甚;便很“为难”的答应了。
郭巨侠不停的烧开水,胡兴安用剪刀把二十二名学童全部剪成了光头;半天功夫,学童们便被打扮的焕然一新。
由于杨六郎仍然坚持不给孩子们供应伙食,张汉决定让他们自力更生;
张汉每月有十石俸禄,不再折算成钱物,全部拿来给孩子们作口粮;
又安排他们中午跑步,锻炼身体;下午识字学习;每日把这些童子们课程安排的满满的。
忙碌时,日子过得不知不觉;十余日如白驹过隙。
这一日,张汉躺在一块巨石上,悠然观景。
晚霞如虹,落日斜照,几缕欲尽未尽的白云缠于山腰。
浮松上,黑白映衬;松枝如手,几欲托雪回青天。
白云、斜晖,青松、雪峰动静相衬;
如果不是缺钱,张汉心想就这样无忧无虑的老死算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又能无忧无虑的一直到老?
新校舍已经建成后,由于是自己要住,也舍得下些本钱;床柜书桌等杂物让匠人们一起收拾全了。
可是几十个半大小子吃食,还要笔墨纸砚;花钱如流水般。
真是个无底洞啊!
愁!
人啊!一张肚皮两片嘴,何时能平?
张汉又想起了王磐家的那个幼子,希望他洪福齐天,再撑几天。
胡兴安租好了一艘快船,二人连夜赶往鹿庵。
门人通报不久,李稚宾便匆匆赶来迎接,张汉直接说自己又有新方法,赶来解救。
还是原先的厢房里,那时很悲伤的李王氏,现如今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五岁小童气色也比以前要好一些,当时给李稚宾安排每日以臭蒿熬汤服下;这些日子以来,幼童鼓胀的肚子虽没消瘦,但是已经柔软许多,渐渐缩小。
张汉细细查问一番,知道这个情况是有所改观,但并没有除根;
便开口道:
“病情虽有好转,却日有性命之危,某近日又想起几道失传已久的良方,或可一试。”
李稚宾听闻,喜上眉梢,稍一考虑;
颤声问道:“能治愈?可有把握?”。
张汉有些无奈,这事怎么可能有把握,沉声道:“可用他人一试。”
心里却想着,难道不能发散一下思维吗?非要在你儿子身上试药?
“贵公子千金之躯,不便试药;找几个同样病症的人来试,岂不是更好?”
李稚宾欣喜的有些语无伦次。
“对对对!是极,张院丞思虑稳妥,李家感恩不已。”
“那便请李兄找些同患此疾的病者来,当然在王府肯定不成;还需另寻他处。”
李稚宾对此事当然同意,泌水之侧王家的别院也有很多,便选了一个清幽之地。
安置张汉和胡兴安住下来;匆匆安排张汉所需。
由于家里还有几十个半大小子,张汉急于安排胡兴安回去照料,便从王家预支了五百贯钱物作为预付诊金;同时也决心要把王家幼童的病情给稳定下来;最不济也要能活个十年八年的。
翌日一早,
要找的病人未到,益都名医倒是到了两位。
张汉知道就算血吸虫被杀死了,还有肝脏等已被损坏的器官还需调养;这一块他也不懂太多,只能寻求帮手;便要求找五位医馆的坐堂博士来共同医治。
傍晚时,病人先到一位中年妇人;原先她家里已经无望医治,就这么让妇人坐等病死;
王家只是轻轻一个通知,病妇家里便急匆匆的把人送来了。
两位博士,一位姓唐,五十余岁的年纪,花白胡须,身体还算健硕。另一位姓赵,三十有余;上唇有短须,面色拗黑;身材矮壮,想必是习武之人。
两人早听说城外伤病营有能开膛破腹,缝纫心肠的金创圣手;早就想见识一番,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
三人聚在一起,
简要的说明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二位博士被惊的口瞪目呆,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恐害人性命。”
张汉神情平淡的反问:“如不治,病人是否能痊愈?如若治愈,“医圣”之名可担否?”
就这一句话便打消了二人退缩的念头;
三人便开始讨论治疗流程。
第一步先驱虫是无可置疑的;血吸虫杀不死,便在府内无限繁衍,直至病人死亡;后续一切都是空话。
数千年来,所有医者都卡死在第一步上;这也是二位博士退缩主要原因。好在张汉知道青蒿素对血吸虫有杀死的作用;便告诉二位,王家幼子在短时间内服用臭蒿汤,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给他们吃了一剂“强心丸”。
于是三人便吩咐药童连夜熬制臭蒿汤给患病妇人喂下,每四个时辰一次。
那妇人喝下臭蒿汤不久,便开始疼痛难忍;哀哀惨叫,由于每个病人都会有一定时间如此发作,三人也就没有在意,只是聚在一起讨论杀虫药物。
不久又到了三位医博士;一通分说之后,就变成六人讨论;其实只是五人讨论,张汉只是静静的听他们讲,并不参与发言。
就这样过了两天,又陆续送来四位病患;
众人并没以同样方法对待,分别又用了苦楝皮、雷公藤、使君子、蛇床子等药物分别灌下;
就这样又是匆匆五天
除李稚宾每天都会按时来问询一下进展,其余就是六名博士,对六名病患的每天疼痛次数问询,喝药之后排泄物的观察,以及各病患腹部肿胀程度和硬度的对比记录。
除一直喝臭蒿汤的妇人,腹部软化和疼痛减轻较明显外,其余五人只有疼痛次数有些许减少,并无明显进展。
最终六名博士欣喜的决定,给其余五名患者同时服用臭蒿汤。
而张汉看到妇人已有明显好转迹象之后,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巨石;决定先回学堂照看一下再返回继续观察。
奈何其余几位博士,不肯放他归去;他便决定把后续治疗再提上来。
腹部肿胀的医理张汉不懂,只能给几位专业博士提示是肝部损伤,要调理;于是激烈的讨论又开始了,各位博士都有自己的祖传秘方;张汉也乐得看他们争论不休;僵持不下。
最后决定一人开一副药方,分别施诊。
张汉实话实说,不会诊治;便把那分配给他的妇人让给大家共同商议一副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