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东子。”看着满身狼狈的朱珥,东子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主动自我介绍。
“我叫朱珥。”朱珥垂头丧气地坐到东子旁边。
“你的家人在找你,你怎么不回去?”
“他们,不都是我的家人。”
朱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朱珥又羞又窘,偏偏泪水越落越多,根本就停不下来。
东子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朱珥,等她哭够了,他才冷声说,“我管你闹什么大小姐脾气,我只知道那些仙人都在找你,你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重要。”
“啊?”朱珥愕然,呆呆地看着东子。东子这是什么意思?
朱珥很快知道了东子的意思!明晃晃的一把砍柴刀,架在朱珥的脖子上。
这个夜晚对朱珥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刚刚摆脱族人的追杀,又落到仇视朱家的村民手中。
“你的腿没断?”让朱珥更吃惊的是东子的腿,她和朱宝都看过,明明腿骨碎成渣,为何东子能够行走自如?
“废话少说,走。”东子话冷心硬,刀口锋利,他微微一动,就在朱珥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朱珥吃痛,将脖子往后缩,那砍柴刀却如影随形。东子下手没个轻重,朱珥脖子上又新添两道伤口。
这下朱珥不敢再耍花样了,乖乖地听从东子的指示,往墓地深处走去。
墓地深处是更密集的一片坟墓,坟头都立着碑,因着时日已久,墓碑上的碑文已经无法看清。东子在这里就好像回到家一般,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和缓了些。
朱珥实在没看出面前这大片的墓碑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般高低,都是一般大小,都经历过风吹日晒后略有残损。然而,东子明显更尊重其中一座平凡无奇的坟墓里埋葬着的人。他带着朱珥快步走过去,仿若回家般的急切,扑过去跪在墓碑前。
东子一手拿刀指着朱珥,一手摊开轻轻放在胸口上。
朱珥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东子开始絮絮叨叨,诉说万花村的变故。他祈祷先祖保佑,万花村能够安然无恙度过此劫。
哪怕被人拿刀指着,朱珥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很想摸摸东子的额头,看看他是否受伤后烧糊涂了。就算万花村的村民都被朱家关起来了,可他在这里向着死人墓诉说有什么用?难不成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万花村老祖宗能够从墓里跳出来,大展雄风保卫万花村么?
然,下一刻,朱珥那种在做梦的感觉更甚了。
她看到了什么?她居然看到墓碑缓缓缩入地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洞口窄小,东子的身量,需要跪下,匍匐着才能爬进到祠堂内。
东子粗暴地拽过朱珥,伸手将她往洞内一推。朱珥一头栽进洞内,头磕在硬物上,登时鼓了个大包,正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呢,身后紧跟着的东子嫌朱珥堵着路碍事,蒲扇大掌重重地拍在朱珥的屁股上。
“往前爬,搞快点。”
洞内潮湿阴冷,不知是多久没进来过人了,时不时还遇到挡路的石块土堆。朱珥半爬半走地行了一段路,全身就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似的,浑身都透着一股腥臭味。
好在这段路不长,前方慢慢开阔起来,东子也能站直了身体往前走。小姑娘的步伐哪里比得过大人,东子却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目的地,看挡在前面慢吞吞数蚂蚁的小姑娘越发不顺眼。东子做惯农活,推搡间用的劲极大,朱珥吃不住他的力气,又是一个踉跄摔到地上。这段路上有很多枯枝烂叶一类的东西,腥臭已经变成恶臭,朱珥猝不及防脸朝下落地,被那脏东西糊了满脸,恶臭冲天熏得朱珥想吐。
“走快点,没吃饭呐。”偏偏东子还不停地在身后催促。
朱珥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欲呕,含着眼泪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朱珥走了几步后发现,这段路未必比先前的路好走。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坑洼不平,朱珥走得磕磕绊绊,不知摔了多少跤,跌出多少伤口。
朱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现在全身都疼,全身都累。她为什么要听话地向前走?
“要杀就杀。”朱珥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盯着面前的无边黑暗,“你不就是想要拿我威胁他们么?我告诉你,你可打错算盘了。”
“呵?”
“朱家万年一遇的废物就是我,你去打听打听,除了我爹娘姐姐,朱家哪个乐意看我活着?”
朱珥满心愤懑,天生没有灵根是她的错吗?亲大伯视她为眼中钉,爹娘这些年为她受尽白眼,姐姐为她不知放弃多少好机缘。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够了!
“你以为你能拿我去交换那些村民?”朱珥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他们都巴不得我死呢,你尽管带着我去自投罗网。”
东子沉默了许久,随后地上传来啪嗒的一声响。是刀被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朱珥狐疑地看向前方,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她依旧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有人靠近。
“愣着干什么,上来!”
“啊?”
“赶快啊。你不是走不动了么?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朱珥伸出手,碰触到一个宽阔的肩膀。是东子!东子背对着朱珥,蹲在她的面前,他居然是要背她。
朱珥爬上东子的背,嘴唇蠕动半天,才细弱蚊吟地说出一句,“你,不杀我?”
“你救过我,我怎能恩将仇报!”
“那你先前那么凶恶!吓死我了。”
“呵呵,小妹妹你别见怪,我们万花村那么多人都落在仙人手里,若是能用你换回他们,不是挺划算嘛。”
朱珥差点被气吐血。
“如果他们肯换,你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若是他们不肯换,我横竖不会真伤了你。”
朱珥还真被东子这淳朴的说法给说服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和你说的都是真话呀,千万别打拿我换人的主意,绝对行不通。”
“先到圣地再说。”
“什么是圣地?”
任是朱珥怎么问,东子都不肯再开口。漆黑狭长的洞内,于是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呼吸声。
朱珥纵在朱家不受待见,却是被父母姐姐捧在手心的,一向金贵娇气。既然知道东子不会伤害自己,朱珥也就落下一颗心,趴在东子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珥一觉睡醒,发现不知身在何方。
“啊,这是哪里?”
朱珥揉着眼睛看向四周,活见鬼了,万花村居然有这样奢华的地方。朱珥的身下,是一张极尽奢靡的大床,珠光宝气,连脚踏上都镶满宝石。朱珥身上盖着的,是薄薄的一床泛着银光的毯子,触之轻软,摸之冰滑,盖则温暖。整个房间布置得奢华不失雅致,宛若一位高贵女性的闺房。
出了卧室,外面是一间大厅。大厅布置得端方冷肃,漆黑如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简单地放着三把椅子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个没插花的天青色花瓶。除此之外,大厅再没有其他东西,显得无比空旷。
朱珥一时有些不习惯这落差,迟疑半天才迈步走进去。一进大厅,眼前的景象又是不同,四面墙竟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万花村全村的景象。
“爹,娘,姐姐!”朱珥激动地喊。
在正对着大床的那面墙上,朱珥看到了家人。朱宗明三人都是满脸焦灼,像是在和朱宗毅争执什么的样子。
“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吧。”东子手中拿着一块品质极佳的灵石,颇为心疼地扔进天青色花瓶里。
“小珥看到小兔子受伤都要抱回家救治,大哥,你怎么能说她杀人?”朱宗明将朱宝牵着,怒道。
“表叔再不济也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就这么被人砸了个脑开花。要不是亲近的人,表叔能一点防范都没有?”朱宣民插话,如愿见到明月的眼睛落在己身。他稚嫩的脸庞微微泛红,越发挺起胸膛振振有词,“何况在现场还捡到朱珥的储物戒,这可是物证。”
朱宗毅心里满是对朱宣民的赞许,有些话他来说显得刻薄亲侄女,可儿子说出来那就是童言无忌。
“二弟,宣民一个小孩子都看明白真相,你可不能包庇朱珥。”朱宗毅见朱宗明闻言要发飙,忙放软语气,“老祖宗命我全权负责此次云雾山之行,如今出了这种事儿,二弟啊,你可不能让大哥我难做啊。”
“宗明啊,朱珥在族里一直挺尴尬的,大家对她的确没有对宝宝这般疼爱关照。恐怕她是心怀怨恨,才下此毒手。你放心,念她年纪尚小,等找着她就留她一命。不过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然,开了同族相残的先例,朱家还怎么立足于世?”大长老耷着眼皮,语气严厉。
“你们为何要一口咬定我的小珥杀了人?她才是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修炼过,鸡都杀不死。她怎么杀人?”明月一口银牙都快咬碎,怒视着大长老,“我的小珥出了事,她一定是出了事。大家一脉相连,你们不说帮我们救她回来,口口声声给她安个杀人的罪名,是何居心?”
“明月,你放肆!老夫乃堂堂执法大长老,你竟敢这样对老夫说话?”
“我还能更放肆,大长老要不要试试?”明月眼噙泪珠,满面冰霜,本命长剑闪着灼灼华光,缓缓出现在她手中。
明月长剑一出,登时四周冰冷不少。
“谁想一战我的昶霜剑?”明月环顾四周,冷笑着问。想当年她未嫁时可是风云大陆的辣手女修,这些年为人妻为人母,素以温婉的形象示人,怕是这些人都忘了她曾经是干嘛的了。
明月很美,美目顾盼生辉,娇颜艳丽耀眼。此时此刻的她,辉光灼人,艳光逼人!那些平素总是偷偷想多看她两眼的族人,此时齐刷刷地别过脸,再齐刷刷地后退半步。
“反了反了……这是要翻天了么?”
大长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早说明月是个祸水,偏偏朱宗明不管不顾地娶回来。出身就是重要,瞧瞧,外面的野丫头一言不合就拔剑,哪有丁点的大家风范。
“明月,还不快将剑放下。二弟,快劝劝你媳妇!”朱宗毅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这种场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因为老鼠伤了玉瓶,这是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啊。
“大哥,对不住!”朱宗明歉意满满地看一眼朱宗毅,抬手间长剑在握。
“明哥。”明月一手执剑,一手主动牵住朱宗明的手,眼中是对朱宗明的温情,脸上是恨族人过分的厉色。
“你们若不能接受朱珥的存在,那……”朱宗明脸上几多挣扎,触及身边妻女殷切的目光,他只好别过脸,不去看朱宗毅铁青的脸色,“那就恕我,辜负家族多年培养之情了!”
“好……好……好……”大长老怒极反笑,大手一挥下令,“将这三个叛逆给我抓起来。”
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看不到了?”朱珥急得跺脚,一把抓住东子的手臂问。
“灵石耗光了。”东子指指花瓶,解释说,“墙上的阵法覆盖着整个万花村,必须大量的灵石才能开启。整个万花村,仅剩下百颗灵石,都用在刚刚。别看我,真的再没有了。”
东子见朱珥耸拉着脑袋,忙安慰,“你别哭啊,你爹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会哭。”
朱珥抬起头,眼中果然没有泪意。她的脸太脏,东子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相比初见时,沉静了不少,以前灿若朝阳,现在却明如星辰。
东子一时间有些心疼,又觉得这份心疼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成长罢了,谁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痛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