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天也是周守打南境归来的日子。
当初虽然宣王已死,但他手底下的人还不安分,一路向南退去,探子回报说他们竟图谋同南魏联手,打开南境丘陵,直入东河腹地,好将大吴纳入囊中。
事态紧急,余图派怀荫王南下,先是瓦解了东河军的联盟,再与心怀不轨的魏国军队在南境你进我退,纠缠了两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魏国皇位更迭,新帝不重边疆的开拓,也看出吴国这块肉暂时难咬,派了外交,两边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送个自己不喜欢的弟弟到对方国家里去交流学习,这样大家还是好朋友。
这样下来怀荫王终于放下南边的事,回了城都。
上午交了差事,下午就接到了圣旨。
要他五月到保云州去驻守。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膈应自己的,周守还是避免不了伤心一阵,但还是气恼不过,换了朝服就进了宫你。
“怀荫王,您看这…陛下难得休息段时间,这…。”
德善打旨意出了宫门就开始在御书房的宫墙边上等着,就是为了拦住这位爷。
“德善你让我进去,我今日要好好问问他!”
御书房外,早两年添的园子又多了些花草,余图就坐在以前常青常坐的地方,看着外面的大好春色。
大吴建国三百多年,轮番着出了一两个盛世,但到先帝那里已然连着吃了近百年的老本儿,天子式微,世家大族倒是像眼前这春日里的草一样蓬勃生长。
余图从先帝手里接过这个国家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搁,那是江家的,那是常家的,那…,那…,那…,世家都已经瓜分好了,自己站在自己的国家上,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却又像个多余的一样。
但没关系,早年的余图没有什么远大的想要留名史册的理想,只要安安稳稳的把这个国家交到他众多孩子其中一个倒霉催的人手上就好,但他身边的人却不这样想,像是觉得余图被架空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情一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余图能够完全掌控这个国家。
“陛下!”
神游间,怀荫王已经甩掉了德善疾步走来。
御书房里唯一一个还不知当年内情的人,因为常青今日回城都,兴冲冲的就跑到宫外去了,无需跟他做什么戏,余图平静地把窗子关了起来,走到外间。
“周守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荫王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的却是余图的背影,三呼万岁,迟迟未见那人喊自己起身,心间凉了大半。
恨不得打自己两大耳刮子,这做的什么事,昏了头一般的明知道这事不会有结果,还要跑进来与人论一论,徒添伤心与隔阂。
德善心知这事自己管不了,躲在外面守门。
“陛下?”
周守又喊了一遍,有些事情他认,但他也不想走。
良久之后,余图才决定开口。
“你来做什么?”
周守依然跪在地上,沉吟片刻。
“边关守将之事,还请陛下再定人选。”
“再定?定谁?唐寄元吗?唐寄元这些年驻守保云州,辛苦了,朕体谅他,想给他个安逸点的晚年。”
周守早就知道余图不会松口,但还是想努力一把,没想到结果这么没有悬念,他将头垂了下去。
“可臣是大吴的怀荫王,本该坐镇城都…。”
“那你是说朕错了!”
“陛下无错!”
周守的头更低了。
“陛下无错!只是臣刚刚与南境回来,可否,可否让臣再多待两天?”
“朕以为让你五月上任已经让你在城都多待了不止两天了。”
周守不管这些,依旧说着。
“臣才刚刚回来,陛下就容臣再多待两天吧!”
话语间尽是凄凉,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怎么如此容易掉泪。
“是朕委屈你了?”
余图却是不辨喜怒,俯在门边偷听的德善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悄悄的将外边守门的人挥退到宫墙外,自己在门口守着,皇家辛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好了。
房内,周守从余图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说话了,余图恼极,从旁边桌上顺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往周守身旁狠狠砸去。
那是一个墨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还打了好几个转,墨渍溅到周守暗红的朝服上,余图顺墨砚的手指尖也沾了些。
“说话啊,朕委屈你了不成!”
这事难讲委屈不委屈,他是大吴的怀荫王,自然该为大吴效犬马之劳,但私心里他想留在城都,即使累死累活也不要紧。
周守抬起头,看着他的陛下。
“不委屈,臣会去。”
余图见他抬头,便背过身去,连看都不想看见他。
“陛下手脏了,臣去让德善公公弄盆水进来,给陛下净手。”
余图依旧不肯说话,执拗得跟当年他抛开所有好玩的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小皇帝一样,但周守依旧觉得自己没做错,现如今的陛下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全凭心意,站在那便是帝王的风范,不像当年别人想怎样就怎样的傀儡,他不后悔,去保云州就去保云州吧。
余图现在却是恨不得冲下去打这人几巴掌,把他拉出去砍了头,但就是这样也难解自己心头之恨,从小到大的陪伴,后来他们不顾自己意愿的一意孤行,余图想,就这样磨着吧,磨到那天他们都老了或者其中一个人身死。
“臣告退,”想了想,周守还是加了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跪拜礼成,余图说“你走吧。”
周守磨磨蹭蹭的退出大殿,外头德善静候着。
“公公给陛下打盆水去吧,陛下手脏了。”
“唉。”
德善应下。
“怀荫王的衣服也脏了。”
“嗯,我知道。”
“公公好好照顾陛下,连带我的那份。”
“好。”
交流不过两句,周守便出宫去了,当年之事大家心知肚明,怪不得谁,但陛下走不出来。
德善端了盆水往御书房里走,余图负手站立在桌旁,背对着人,视线扫了一圈发现除了砚台和墨渍,没有其他乱的地方,德善心知这火还是没有发出去,悄悄声喊了句。
“陛下?”
余图不应。
德善又喊一遍。
“陛下?怀荫王走了。”
“陛下?狗屁的陛下,谁愿意当谁当去!”
仿佛是刹那间的事情一般,余图突然间转过身来,将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了下去,镇纸、折子、毛笔、笔架什么都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有只玉龟还给碎成了几块。
德善叹了句世间好物不牢靠,将水放下静立在一旁。
等着余图把火气发完。
“谁要当这个皇帝!谁要他们多管闲事!德善你告诉他,朕一个杀父弑母残害兄弟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
德善说着,假意往外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
余图叫住他。
“奴才想着怀荫王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赶过去还来的及。”
余图被他呛住了,把弄脏的手伸了出去,怒瞪着他。
“狗奴才,看不到朕的手指脏了吗,把水端过来!”
“哎!”
德善记得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脾气一直都很好,不过也天真的很,江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那是他母族,但人的野心是填不满的,幸亏太后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