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马氏的百寿图绣成,用特制的剪刀剪断最后一个线头后,马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百寿图,心里百感交集。
爹娘惨死后,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露出马家世代相传的的双面绣绣法,哪怕为了糊口,她也没有绣过,如今却打破了自己的誓言,重新绣成了一副。她知道,只要这副百寿图传出去,必然会引起轰动,而自己再也不会过回以前那种平静的日子,可那又如何,这么多年,她流落在乡下,从没想过找程家的人去报仇,但事与愿违,程家的人还是找上来了,自己和程父和程母也撕破了脸,既然如此,她便不会再相让,她一定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扭转这种局面,以后与程父、程母一决高低。
把百寿图从绣架上小心的取下来,拿在手里,马氏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来宅院这边找程骕。
“骕儿,百寿图我已经绣好了,你帮着表姑母掌掌眼。”
程骕恭身而立。
马氏拿了一块抹布,将桌子擦拭干净,等上面留下的水渍干了,用手一摸,一点儿尘土也没有,这才将百寿图放在桌子上,缓缓的展开。
程骕立于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百寿图一点一点展开,每展开一些,他的眼眸瞪大一些,等百寿图完全展开的时候,他已经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表、表姑母……”
程骕颤着手摸在百寿图上,自打他十岁跟着程明做生意起,第一次接触的就是绣品,这么多年,他已经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对于绣品的好坏,他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而眼前的百寿图……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表姑母已经多年未动绣活了,刚开始,手法生疏了一些,好在很快便熟练了。表姑母这次可是我把传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你给看看,我这副绣品能卖多少银子?”
马氏笑着问。
在这乡下窝了十年,她已经不懂得绣品得行情了。
“最少二十万两银子。”
程骕眼睛不离百寿图说。
马氏脸上的笑意退去了一些。
“不……”
程骕却又发出声音,随着拿起绣品,翻过来,当看到另一面一模一样的百寿图时,声音激动的难以自抑:“双面绣,竟然是双面绣!”
马氏脸上的笑意又升了回去。
“是,南绣的双面绣,如今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副,我想……”
“三十万两,至少三十万两!”
程骕抖着声音说。
“不,我要卖五十万两!”
马氏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的说。
程骕错愕的看向她。
马氏看着他的眼睛,说的极其郑重,“骕儿,这副百寿图是目前仅有的一副,也会是以后仅有的一副。”
“您的意思是……?”
“以后我不会再绣百寿图了。”
屋内静默下来。
程骕满心的激动也退下去了一些,如果真如马氏所说,这副百寿图可不仅值五十万两了。
好半晌后,程骕也缓缓开口:“表姑母,这百寿图你可放心交给我?”
马氏笑着点头:“当然!”
“好,我答应表姑母,这副百寿图我一定会卖出一个好价钱,只会比比五十万两多,不会少。”
“我只要五十万两,剩下的无论多出多少,都是你的。”
马氏走后,程骕盯着百寿图看了好久,激动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扬声对着外面吩咐:“去,把李谦喊来!”
掌柜的匆匆而来,进了门以后,额头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冒。
“少爷,您找我?”
程骕对着外面努努嘴,“去外面用清水把自己洗干净,再进来见我。”
掌柜的愣怔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程骕的语气里有了不快,“怎么,我说的话没听到?”
掌柜的心里一个激灵,急忙转身出去,随意的捧着清水往自己脸上撩了几把,又掀起衣衫衣角擦拭干净,这才重新走进屋内。
见他脸上没有了滴滴答答的汗珠,程骕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对掌柜的示意,“过来,看看这副绣品如何?”
掌柜的上前,只一眼,便瞠大了眼眸:“少爷,这……”
手伸出去,想要抚摸一下,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放下来,使劲的在自己衣衫上擦了又擦。
“你亲自拿着这副绣品去京城,交到我爹手里,告诉他,这是我表姑母亲自绣的,价钱不能低于五十万两。”
“是,少爷!”
掌柜的又重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把绣品拿好,大步如风的走了出去。
剩下的七日一晃而过。
到了第十日,一大早起来,程骕便有些坐不住的在屋中走来走去,可一直到了夕阳西下,也没见刘景的身影。
“这个不用中的东西,害我在小丫头面前丢脸了。”
程骕低声咒骂,恨不得把刘景揪过来揍一顿,一个个的,平日里的牛皮吹到天上去,说什么自己的琉璃厂里有大厉国最顶尖的琉璃师傅,不论是什么样的琉品都能制作出来的,可你看看,只不过是几个小瓶子,给了他十日了,还没能制出来。等着,看他回去后,怎么收拾他们。
“少爷,刘景来了。”
眼看着顾雅箬几人快从镇上回来了,程骕磨着牙想出无数种惩治刘景的方法时,门外有人禀报。
当下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程骕急忙说道:“让他赶快进来!”
门帘被打开,刘景摇摇晃晃的走进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大眼,此时只剩下了一条缝。
“少爷!”
刘景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一样。
程骕骇了一跳:“你这是……”
刘景晃晃悠悠的走到程骕面前,没什么规矩的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程骕面前,然后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做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刘景的鼾声,
程骕目瞪口呆,好半天后才摇了摇头,拿过面前的盒子,轻轻的打开,入眼的是一个个的小型的各种样式的琉璃瓶。
程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底气一下足了起来,吩咐:“去,看看小丫头回来了没有,把她喊来。”
吩咐完以后,眼角撇到酣睡的刘景,索性站起身来:“不用了,我去找她。”
顾雅箬一下马车,便看到程骕一脸得意的站在大门口,便知道刘景的琉璃瓶送来了。
果然,程骕将手里的一个琉璃瓶朝她抛来,看到它稳稳的落在了顾雅箬的手里,才挑高了眉毛,洋洋得意的说:“小丫头,看看,怎么样?”
顾雅箬看了几眼,点头:“可以。”
程骕的眉毛挑的更高了:“只是可以?”
“不然呢?说,世上仅有?你不觉得听着脸红吗?”
程骕被噎住。
看着他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李斐心里愉悦,情不自禁得伸出手想要摸摸顾雅箬的头,只是这手伸出去了一半,猛然想起顾雅箬的警告,想要收回来,又觉得没面子,干脆手一拐,把她手里的琉璃瓶拿起来,仔细的看了又看,道:“箬儿说的不错,这样的东西勉强入眼。”
“你……”
程骕冲他瞪眼。
李斐当做没看见,把琉璃瓶还给顾雅箬,抬脚走进院里。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程骕眯了眯眼睛,他也算是识人无数,尽管李斐极力掩盖,可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他这样的人,绝对是权贵人家出身,又怎么会和小丫头家扯上关系?
“你们做出了多少?”
顾雅箬问。
程骕扯开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问:“你需要多少?”
顾雅箬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闻言对他微微一笑,缓缓道:“我需要……”
“啊……”
一声惨叫,传遍了整个宅子。
顾雅箬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自己的脚,看也没看他一眼,朝着院内走去。
程骕疼的抱住自己脚乱蹦,气急败坏的嚷:“死丫头,你下此再敢这样对我,看我不打的你求饶。”
顾雅箬自当没听见,回了自己的院子。
刘景大睡了一天一夜后,睁开眼,看到眼前陌生的景物,有一瞬间恍惚。
“你醒了?”
程骕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刘景一个激灵,猛然坐了起来:“少爷!”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清水,你若是再有一个时辰不醒来,便全赏给你了。”
程骕黑着脸说。
“少爷恕罪!”
刘景慌忙从床上下来,鞋也没穿,立去程骕面前,惶恐的说。
“小丫头说东西不错,你立刻回去,每种先赶制二百个出来!”
“是,少爷!”
刘景应声,去了床边穿好了鞋,就要往外走。
“等等!”
刘景停下脚步:“少爷,还有何事?”
“厨房里一直给你温着饭呢,你吃过了再走。”
“多谢少爷!”
李斐屋中。
一名暗卫低声禀报:“主子,属下已经查清了,林山书院的院长名周庚,是当世大儒秋蔺的弟子,他口中的大小姐便是秋蔺最小的女儿秋清灵。”
“秋清灵?”
李斐蹙眉:“就是嫁入武侯府的那个秋清灵?”
“是。”
“可否调查了她?”
“秋小姐二十年前嫁入武侯府,成为当时的小武侯林鹏的嫡妻夫人,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有两儿一女,据说和小武侯非常恩爱。”
“然后吗?”
“属下只查到了这些。”
“再去查,另外弄一副秋清灵的画像过来。”
“是。”
暗卫瞬间消失不见。
而此时京城武侯府内。
一名娴雅端静的女子正在抚琴,女子大概三十多岁,面容端丽,带着一股书香的气息。旁边一男子盘膝而坐,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琴声停,男子掏出自己的手帕,身子前倾,轻柔的替她擦拭,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累了吧,我命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水果。”
男子身材高大,面色冷凝,面对眼前的女子时却是一脸的温柔。
女子似乎是习惯了他的动作,乖乖的任他擦拭完了以后,才说道:“好久不弹琴了,手生疏了有好多。”
“是我的错,不应该一时心血来潮,要听你弹琴的。”
男子怜惜的道歉。
女子娇嗔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能为你弹琴,我欢喜之极。”
男子将女子抱在了怀里:“清灵,能娶到你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
女子红了脸。
“爹,娘……”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蹦跳着过来,一路冲到了凉亭下。
男人和女人赶快分开。
小女孩面容和女子有几分相似,天真不谙世事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孩童的欢喜。
“篱儿,找爹娘可是有事?”
女人悄悄的离男人远了一些,红着脸问。
篱儿却是朝着男人扑去。
男人满脸笑意的伸出手接住她。
“爹,您今日怎么有空闲在家中?”
篱儿欢喜的问,和女子一样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男人。
男人只觉得心都被软化了,伸出手,捏了捏篱儿娇俏的鼻子:“因为爹想篱儿了,所以今日留在家中陪你。”
“我才不信!”
篱儿噘起小嘴,气鼓鼓的:“爹如果是留在家里陪我,怎么不会我院中找我,反而和娘一起在这凉亭中?”
女人的的脸更红了。
男人却是爽朗大笑。
女人娇嗔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篱儿,你爹好久没听您弹琴了,不如你今日给你爹弹一曲?”
“爹喜欢听吗?”
篱儿期待的问。
男人点头:“当然,爹最喜欢篱儿给爹弹琴了。”
“好,我谈给爹听。”
篱儿说着,从男人怀中起来,坐去了琴架后。
女人微微朝男人靠近了一些,给篱儿让开了位置。
篱儿双手放在了琴弦上,弹奏起来。
男人笑看着她,一脸的慈爱,女人也是满脸的笑意。
远远看去,一副温馨的画面。
而京城另一处的程家。
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百寿图,程明百感交集,眼中仿佛出现了马氏第一次绣百寿图的情景。那时候,她才十岁,绣工已经是个中翘楚,因此有些自得,姨丈、姨母看在眼里,为了磨她的心性,便让她绣百寿图。